先前那个朗诵卷子的考官看了杜生辉一眼,似笑非笑:“是黄字号考棚的。”
所有人都在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杜生辉面容苍白地坐在那里,紧咬着牙关。
突然间,一个考官道:“依我看来,这文也不是太好,其中有不少瑕疵。”
有人不服,喝道:“什么瑕疵,愿闻其详?”
那个考官道:“比如‘其功不居,其名不尸,斯为圣人之弘尔?’这个疑问句,结尾用什么‘尔’换为‘乎’似更妥当。”说着他忍住笑,连连拱手“一孔之见,一孔之见!”
“哈!”大家都知道他是在讽刺杜生辉在科场舞弊,连脸面都不要了,将这么好的文章埋没掉。这难看的吃相,已经是没有底限。见他说得有趣,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杜生辉的牙齿已经将嘴唇咬破,有咸咸的液体渗出。
“好了,肃静!”李大宗师咳嗽一声:“排名次吧,大家核对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晚间就出榜。”
又忙了一气,计算妥当,名次于终于排了出来。
虽然还没有拆墨卷对读,但各房究竟录取了多少考生却已经算出来了。
门生的多寡直接关系到房师门的谢师银子收入、人脉的面子,不由得人不关系。本次陕西秋闱取士五十,一般来说,每房都有四五人中式。
不过,这其中汉中府汉阴县代知县运气最好,经他的手送出去八个举人,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也忘记去擦。
最差的是杜生辉,全军尽墨,无人上榜。
按照明朝科场的规矩,搜遗中式的举子是没有房师的,要感恩,这份人情也要记在两个大主考的身上。
而且,说来也怪,从他那房搜遗的两份卷子名次都非常好。先前大家击节叫好的那份卷子众望所归,得了头名案首。另外一份也写得非常出色,竟得了第二。
大家心中感慨的同时,又是鄙夷:杜生辉小人心胸,本来竟他手能够送出一个解元一个第二名的,这下好了,笑死个人呐!
杜生辉强忍着翻腾的内心,硬撑着。
到了晚间,主考官李祯和舒日长下令调来考生墨卷,拆了密封口子,由对读官对照朱墨两卷,核实考生姓名、名次。因此,所有的内、外帘官都到了,将一座大堂挤得满满当当。
作为监临官的陕西布政使高凌汉拆开封口,交给按察使唱名。
这次宣布名次乃是由低到高,颇花了些工夫。
陕西境内又什么人才,哪里人还没有中举,实际上都是装在各地方官心裏的。
听念到自己治下的秀才的名字之后,地方官和房师同时面露笑容,或曰:“黄生此人本官却是知道的,家境贫寒,已经靠了十年。此番能够中举,也是老天可怜!”或曰:“呓,孙生也中了。这是他第一次赶考吧,竟也蟾宫折桂。他才十八岁,未来不可限量啊!”
又或曰:“岳生也中了,好,好,好。他都八十有二了。中了举也没什么用处,当了切一桩心愿。”
等到本次乡试第三名之后,就论到前两名了。
这二人都当初都是被杜知县刷下去,然后又被两个大宗师搜遗搜出来的,颇具传奇色彩。顿时,大堂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对完卷子之后,高凌汉念道:“第二名,临兆府河州任惟一。”
“原来是他,此人我也听说过,是个寒门子弟。”下面的官员交头接耳起来。
“这人名气不小啊,乃是我陕西青年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诗文甚是了得,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乡试吧?”
“好险,差点落榜。”
“若非大宗师们公正有责任心,任生就糟糕了,不容易,不容易。”
“是啊!”一阵感慨。
听到此人叫任惟一,杜生辉心中一跳,大为羞愧:竟然是他。
原来,陕西一地文教不发达,也没出什么人才。但凡有个好的读书种子,都被地方官和学官当成宝贝,是要靠他替自己长脸的。
这个任惟一年纪轻,一进学,就显示出过人的才华。所作文章经常被作为范文被书商买去,刻印在时文集子里。
在陕西人心目中,这人就是他们的骄傲。而且,任生又是出自河州这样地方,那里已经好几十年没出过举人。这次被自己刷下去,临兆府的学官和河州知州不知道要恨他杜知县到何等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