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日,便是五月初五浴兰节。照着往年的规矩,这天会有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放出宫,也会添一批新的宫女进来。
新进的宫女里,有犯事的官员家眷,被充为官奴的。这种一般进宫后就是直接做粗役,只管洗衣烧火打水刷马桶。大多数人一辈子就窝在粗使宫人的圈子里,熬到了年纪或是出宫找亲人投奔,或是老死在宫内。
还有的是官阶低微的官家女儿或是宫妃家里送来的供使唤的家生奴婢。这些一般都会被分到各个宫室去伺候那些贵人们。这其中大部分也会慢慢熬着资历,在宫里走女官晋升的路子。少部分既有美貌又有心机还特别能抓机会的,说不定就能跃上枝头,被皇帝看中,成为贵人们中的一员。
当然,从宫女升级为宫妃,位份不可能太高。
比如以前太子东宫的掌灯宫女张氏,在生了一个公主后,也不过是封了个昭仪。而一般的,美人、贵人就差不到到顶了。
饶是如此,每年也有大批大批自命不凡,雄心壮志要进宫刷皇帝副本的女孩子通过各种关系想要涌进来。
哪怕是从宫女干起,也全无怨言。
比如说这位赵清容赵二小姐,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削瘦的面容上满是神采,若是身后有尾羽,只怕这会功夫也要悉数张开来得瑟了。
赵家全家出动,将赵清容送到宫墙外头的朝天门。那里是待入宫宫女的聚集地。
天还没大亮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各色的轿子凌乱放着,不时转来呜呜地哭声。
那是姑娘们在与父母告别。
赵逢春本不想来。他一个当朝一品大员,居然要送女儿来当宫女,这传出去名声怎么可能好听?
在这儿送女儿的多的是六七品的官员,小吏,其中有不少是认得他的。
赵逢春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不来又放心不下。赵清容毕竟是他捧在心口窝上十七年,悉心养大的明珠,他还指望着这个女儿有出息,将来可以光宗耀祖。
所以赵大人遮遮掩掩地还是跟了过来。
看着赵清容抱着赵老太太在哭,他也觉得眼眶发酸,心里发涩。
段氏被他打了一下,被内卫拿剑吓了一回,当天就病倒了,但也让人硬是架着,要来送女儿这趟。
只是她这病歪歪的模样让人觉得实在晦气,又怕她哭得大声惊动了旁人,赵逢春便让人看着,不许她从轿子里出来,只许隔着轿帘看。
赵清容收了赵老太太塞给她的几张飞钱和一袋碎银,虽然脸上有泪,心里却是激昂喜悦得快飞起来。
“乖孩子,进去之后莫要想咱们,好好尽自己的本份。”赵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对她说,“该使钱的地方就使,别让人觉得咱们小家子气。祖母知道这宫里处处要花用,咱们虽没几个钱,但你母亲那儿还有好多嫁妆银子,可尽够使的。”
赵清容摇头说:“祖母算了,母亲的银子都让裴家把着,就算能动动,她也不能拿出来给我使唤啊。”
“傻子,就说是我要用,她还能不拿出来孝敬婆婆?”赵老太太老眼一翻,露出几分狠戾,“只要你能出息了,入了皇上的眼,当了娘娘,咱家还用得着看老裴家脸色?但凡她胆敢说半个不字,我就豁了这张老脸,上侯府门前去闹,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家女人有多不孝顺,多吃里扒外。你瞅着吧,等你当了娘娘,得了圣宠,我怎么着都要给你娘一个正经名份,让她当你父亲的正室。这样往后也没人敢再小瞧你,说你是个庶女啥的。”
赵清容被祖母最后一句话给感动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孙女儿不求别的,只求祖母能长命百岁,往后我不能在您老跟前伺候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老太太又搂着叫了一声心肝儿,抽着鼻子说:“等你不是庶女了,别说娘娘,就是皇后也能当得。咱们老赵家往后可都指着你了,拿出点出息来,别让你姐落面子。”
“必不能的。”赵清容含着眼泪笑起来。
怎么能让姐姐落面子?她以后还要取而代之呢!
宫里钟声响起,宫门随之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队侍卫和太监,管事的举着牌子让宫女们全都排着队等着查验正身。所有送行的家属亲戚全都给赶到了另一头,只许远远看着。
“走吧。”赵逢春用条厚围巾抱着半边脸,低声对老太太说,“已经列队了,咱们也不能上去说话,是时候离开了。”
段氏在轿子里哽咽着说:“好歹让我瞧着她走进宫门。”
“瞧着又能怎么着?”赵逢春心里烦躁,眼见着家眷们被推赶到一处,那蝇蝇人群中恍惚有那么几个看着眼熟的,当即就站不住了。
“我的肉啊,娘以后想见你都难了!”轿子里头压抑了半天的段氏终于哭出声来。
她这一哭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开关,簇拥着聚在一起的女眷们都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赵逢春想着低调,没想到段氏这一嗓子让他们在人群中显眼起来,又急又气地骂道:“姑娘是进宫上进的,你不为她高兴就在这儿哭丧,快些家去,少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段氏胸闷了,老爷不许她出来送女儿也就算了,现在连哭两声都要被他数落。
他以前的柔情蜜意都去了哪儿?怎么一转眼对自己就这样不耐烦起来?段氏收了声,心中阵阵犯疑,不过到底这里大厅广众的,她也得顾着身份,只得忍气吞声地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