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惠妃还没走呢,这边刚把赵清容的事交待清楚,就看见德全一脸忐忑地走了进来。
“你不在前头伺候,怎么来了后宫?”赵嫣容颇有些惊讶。
德全是伺候李睿笔墨的,当初赵嫣容刚醒过来,见到李睿身边的第一人便是他了。这小子油滑油滑的,不像德宝那样稳重踏实,但对李睿忠心耿耿,所以赵嫣容每回见他都要比别人更给些脸面。
“瞧这一头的汗,白露,去端碗酸梅汤来,给德全去去汗,润润嗓子。”
“哎!”白露应了,转身出去。
“不敢劳动姐姐。”德全笑呵呵地虚挡了挡,倒也没真不要。他看了看惠妃,惠妃明白意思了。
德全是皇帝身边的紫红人儿,他能来传话,说不定是皇上要跟皇后私底下说什么,不方便让人听见,于是笑着说:“皇后娘娘放心吧,这事交给妾身去办,必会妥当。您这儿若不方便出面,就……直接让佟美人发落好了。”
赵嫣容摇了摇头说:“让她出面哪行?她不过一个美人,本宫还不用她来顶缸。这事你也不用管了,本宫自会处置,谢谢惠妃姐姐跑这趟。”
惠妃连笑着说不敢,便行礼告辞,回自己的翠屏宫去了。
白露端了酸梅汤来,德全从前头跑到宫里,好长一大段路,委实又累又渴,也不客气,接了碗咕噜咕噜一口喝了,这才抹了抹嘴将他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对皇后说了。
皇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出声。
德全有些惶恐起来,偷偷拉了拉一旁也目瞪口呆的白露小声问:“娘娘是不是气着了?这半天也不说话的……”
白露回过神,竖起食指让他别说话。
过了许久,皇后眉眼渐弯,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德全后脊梁骨“嗖”地窜上一股子凉气儿来,头发都快炸开了。
“娘娘,娘娘您没事儿吧!您别急啊,赵大人只是受了皮肉苦,没伤着性命。这这这,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都过府去看了,不会有事儿的!”
赵嫣容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儿来,只觉得今儿天格外蓝,水特别清,真是佳讯频频传,好事特别多。
“德全,你说赵逢……本宫父亲是在哪儿被人发现的?”
“春春风……”德全觑了眼皇后的脸色,想着皇帝也不知道的地儿,皇后一个深居后宅的千金必也不会知道,于是大胆儿说,“春风得意楼。”
皇后点了点头:“原来是妓院啊!”
德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皇后您不是大家千金吗?您怎么会知道这种污糟糟的地方!
没等德全省过神来,就听皇后笑着说:“倒是亏着你跑这么远的路给本宫送信来。木兰,挑最好的银锭子,赏他五十两银子,再加两匹青绸给他添新衣裳。”
哎哟,五十两!德全当时就给跪了。
皇后听着自己老爹被人揍成那个惨样,不说又哭又闹的,居然还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这可抵上他半年的薪俸银子了。德全连连谢恩,捧着大银锭子,身歪脚斜地出了宫。
殿门还没关上呢,他就听见里头隐隐传来皇后极为畅快的笑声。
他打了个激灵,完了完了,皇后不是会被气疯了吧。
走到院子里头,见皇帝坐在个大石凳子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里的风景,手里折了根柳条摇来摆去的。德宝站在他身边垂着头,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在打盹。
见德全出来,皇帝对他招了招手。
“都说了?”
“是。都说了!”
“照实了说的?”
“对,按您吩咐的,一个字儿也没漏,一个字儿也没改。”
“那皇后怎么说?”
“说……说……”德全苦着张脸将抱着的银锭子呈上去给皇帝看,“皇上,娘娘她赏了奴婢好些银子,还说要给两匹绸子让奴婢做新衣呢!奴婢刚刚从那儿出来,似乎听见她在笑,笑得挺开心……您说她是不是……”他嘬着牙花子,那个疯字连个音儿也没敢漏出来。
德宝抬起头,看了眼德全说:“你那两匹绸子记得分我一半儿,正好寻思着要做两身。”
德全立刻把眉毛立起来了:“那可是娘娘赏给我的,你有本事自己个儿要去,不给,一个尺头也不给。”
“嘁,小气八拉,不够你显摆。”
李睿也不管这俩货小声对战,只是摇着柳枝笑了起来。
赵逢春一向标榜清正,洁身自好的,怎么会突然流连起青楼楚馆了?
而且莫名被人堵在那儿胖揍一顿,明显就是去寻仇的。
他虽管着户部,是个肥缺儿,但官场上结仇寻仇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还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城去找。
想想他上回去冠军侯府跟裴宜说的许多话,听着他话里话外对自己那便宜姐夫的不满,还隐隐透出想要想法子让他姐姐与赵逢春和离的话儿来。
再看看今天皇后听到生父被打之后的反应……
李睿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事跟裴宜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赵逢春宠妾灭妻,又逼着皇后接她妹妹进宫来,这两件事已经触了皇后的逆鳞。以他这一个月来对妻子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善罢甘休。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使的法子居然这样简单直接。
让人狠狠揍他一顿,不伤性命,却痛苦无比。
特别嚣张啊!
李睿摇了摇头,又想起皇后在长乐宫那夜,太后莫名摔倒扭了腰的事儿,想想这简单粗暴还真是皇后一贯的做法了。
皇帝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边跟德宝玩闹一边仔细看着皇帝脸色的德全心里一惊,暗道皇帝怎么跟皇后一个样儿了?手底下的重臣,自己的老丈人被人狠揍了居然笑得这样开心,完全没有半点忧心愤怒的样子……别是被皇后带的,也有点那啥了吧。
德宝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小声说:“关你屁事,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德全比德宝大了两岁,处事圆滑,但看事情没有德宝细致周全。德宝是最了解皇帝心思喜怒的人,听他的准没错。
德全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悄声说:“我得的那是青绸,你穿不合适,回头我对白露说说,让她给你挑匹绛色的。”
德宝看他一眼,嘴角勾了起来。
赵逢春捱了打,因为是五城兵马司的将官发现的他,所以想遮掩消息是不能够的。只一晚上的工夫就闹得人尽皆知,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流传最广,听起来最靠谱的传闻是说赵大人独占了春风得意楼的花魁娘子小清秋,所以跟人结了梁子,被小清秋的几个追求者给套了麻袋。
赵逢春是一品户部尚书,家里长女又是皇后,在老百姓眼里,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国丈老爷,身份何其尊贵。
而小清秋是春风得意楼有名的花魁,权贵加美女,听起来香艳又刺激,这个说法很快被人接受并广为流传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赵国丈被人套了麻袋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的二女儿就拿了大棒槌把自己也揍得遍体花开,结果被人戳穿了谎言,落了个白揍的下场,如今还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头等着判罚。
赵逢春被揍的优先级跟赵清容的比起来还是要高一筹的。
反正赵清容在清凉殿里头关着,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赵嫣容也就暂时先将她放着。
老父被打,皇帝皇后总要有所表示。
于是帝后赐了不少养伤的药材,又严令彻查,务必要将敢殴打当朝一品大员的匪类宵小擒获。
京中兵马衙役全都行动起来,将京城内外来了个大清扫。
这样京里的无赖闲汉们可遭了殃,因为皇帝要抓殴打老丈人的犯人,他们几乎都被官府逮进去盘问教训了一遍。
京中百姓们倒是拍手欢迎,上头这么一突击清扫,能让他们快活几年的。
这样找了好几日,嫌犯没抓到,到是破了好几桩积年陈案,抓了好几个逃犯出来。
京兆尹被上头问责,他自己也无语问苍天。
半夜三更,小楼深巷,找个目击者能上哪儿找去?
那几个轿夫就说涌上一群黑衣人,头脸都蒙着,看不清长相,上来就把他们打晕了捆在一起扔在墙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压根不知道。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发现了老爷才把他们也顺手救了的。
至于赵大人,被揍得连赵老太太都认不出他来了,能醒的时候就在哭疼,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京兆尹心里,其实嫌疑最大的是最先发现赵逢春的那个折冲校尉和十来个兵。虽然赵家人托了人去满京城地找人,但那个地方白天几乎没有人去,又是个僻静小巷。他们怎么会直接冲着那地方过去?
更别说当时赵大人被套在麻袋里扔在路边上,气息奄奄没有动静。
正常人经过也就会认为那只是一个麻袋,谁会把麻袋解开来看里头到底装没装着个人?
可是京兆尹不敢去把人抓来讯问。
五城兵马司里头的将官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勋贵子弟,京兆尹哪边也得罪不得,只能将这事定为坊间争风吃醋,胡乱抓了几个惯在街头收保护费好打群架的泼皮无赖,打了一顿板子。
因为赵大人是在妓馆的后门被人发现的,这事被定了性。上头吩咐京兆尹按律法办事,不得因赵尚书国丈的身份而有偏私。
这句话太高深了,京兆尹大人在后院儿里溜达了整整一宿也没参明白,悟透彻。这上头的意思,到底是要严呢,还是宽呢?是要松呢,还是紧呢?
这么云遮雾罩的一句话,太挑战人类想像的极限了!
幕僚们聚在一起参详了整整一天,吵得都炸开了锅。
严与宽分裂成两个阵营,在京兆尹的办事大堂里由口舌之争上升到全武行,最后还是衙役们见势不妙,才把这些丢了鞋子甩了帽子的先生们给扒拉开。
最后还是师爷靠谱,建议京兆尹去找冠军侯裴侯爷要个信息。
五城兵马司归在裴侯手上管,那些官员兵士都是裴侯的下属。而赵逢春是他姐夫,皇上是他表外甥。裴侯与各方都有关系,又跟皇上走得特别近。找他去探个底才是最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