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贤后很闲 一树樱桃 4144 字 2022-12-08

“还记得裴侯将奴婢送到康王府的时候,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其实想想,这一转眼已近十年。”秦潇与裴宜坐在德懋殿外头园子里的花廊之下。不远处,时不时会有宫人经过,看见他们二人坐在廊下说话,便会行个礼默然走开。

“你原先一直在康王府里,现在到了宫里头可都还习惯?”裴宜看着秦潇的脸,不由回想起过往种种。

“在哪儿还不都一样?”秦潇笑了起来,只是目光中有微微地怅然。

“说起来,你当初还不如跟着我,那样现在也会更自在些。”裴宜转了个身,将双肘向后搭在廊下栏杆上,对秦潇说,“那时候觉得你当太监做内臣便可避过危险,又可贴身护卫他,算是一举数得的好事。不过现在他也当了皇帝,章家势力又大不如前,你也用不着有那么多顾虑了。不如我帮你安排安排,将你弄到宫外头去。先在我门下做事,将来也好图个好前程。”

秦潇笑着摇了摇头说:“多谢侯爷美意。奴婢哪还有什么想前程的心啊。能有今天,也是深受您和陛下的隆恩,没您二人,我早就成了一堆枯骨。在宫里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进宫,我也不能寻着失散多年的亲人。若说麻烦,倒正是想麻烦侯爷留心,奴婢想让姐姐出宫去,您看给找个合适的地方吧,靠得近些,以后也能时常见面。”

“哟,你姐姐?”裴宜直起身来。

秦潇的身世坎坷,当年遇到他的时候,离死也不远了。

因为容貌太过显眼,秦潇在外流浪时被人牙子绑到南风馆里,年纪小,野性难驯的他自然是还不能接客。馆里主人为了磨他的性子,三天两头打他。而他也是三天两头觑着半点空子也要逃跑。

最后一次跑路是在他快十四岁上,鸨儿正打算让他挂牌接客。

那间南风馆是开在保定府的,馆主人与府君大人是亲戚,在当地势力颇大。秦潇被抓到馆里一年,这主人倒有些舍不得让他挂牌子,想收到自己的内宅里享用。只是这小家伙骨子里头那股狠劲怎么也磨不掉,他又不能打坏了自己的摇钱树。正在此时,人牙子又送来一个绝色的少年,年纪与他相仿,容貌丝毫不逊。

那主人大喜,决定将两个人都收用了。哪个不听话,就让哪个接外客去。

秦潇一直在馆里受罪,看着这新来的少年便有些同病相怜,看着他身子骨又弱不像他这般经打,于是悄悄来救,想拖着他一起再逃出去。

谁知道他被这少年一把抓着,白白错过了他等了好久才等到的时机。

“你能逃到哪儿去?”那少年目光阴狠对着他,“这保定府都是他的人,你就算今晚能逃出去,明早也必定会被抓来。”说着,他揭开秦潇身上的衣服,指着他身上交错新旧的伤痕说,“不过再添几道伤痕,还是要被他们污辱。”

“不逃怎么知道逃不掉?”秦潇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坐以待毙。”

“坐着待他们毙就好了。”那少年诡黠地笑起来,“敢抓我过来,我掀他祖宗八代的坟头!”

果然,天还没亮,这南风馆就被数百精兵包围,馆主人连着馆里的鸨头打手全被抓了起来,那南风馆更是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直到那看起来瘦弱的少年一脚踩在保定府知府大人,这个三品大官的脸上,一直躲在后头的秦潇才知道这少年的真正身份。

平阳长公主与冠军侯的独子,冠军侯世子裴宜。

算起来,他们也算是共过生死的交情。

若是那天裴宜没在保定府闲逛,若是他再来晚几天,秦潇一定不会有命在。

被裴宜救下来的少年们都领了银子散了,只有秦潇,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想活着,想为家人报仇,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这力量他没有,可是裴宜有。他跟着裴宜跟了两年,暗暗观察,细细揣摩,直到他认为可以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

再之后,裴宜就将他送进了康王府,成为康王李睿身边最忠心的护卫。

“如果章士先没有诬大理王谋反,你现在就该是大理世子,你那位姐姐也该是位郡主吧。”裴宜并没有深问秦潇的姐姐是怎么进的宫,只是觉得世事真是难以言说。

章家是以军功起家,章氏又得了先帝的爱宠,只是她的弟弟章士先却是个庸碌之辈,向无建树。

那时候南诏十六郡叛乱,原是他奉旨平叛的,也是他姐夫想送他个功勋。

大理萧氏是周哀帝皇后的娘家,因为哀帝无道,后来逼死了皇后,萧家便反了周。直至后来被武德帝收服封了藩王世代镇守大理。

南诏大乱势头凶猛,章士先节节败退,先帝大怒之下御驾亲征,却因章士先胆小怯懦,误了军机,让先帝陷入敌军重围。庄家父兄拼死救驾,后又有大理萧氏援军千里驰援,这才解了一时之困,将叛乱平息。

章士先此战失了帝心,还差点被盛怒的皇帝砍了脑袋。其后数年,便一门心思想着要得件大功业,好重新爬上去。

萧家便成了他的垫脚石。

找人诬陷大理王意图叛主背国,又收买了前来调查的官员,将叛国罪证落到实处。

章士先便借口大理离京城遥远,局势危急,当以平叛为要,带兵突袭了大理城。

大理王被杀,王妃自尽,王府上下鸡犬不留。

只有十二岁的世子下落不明,章士先派人四处追杀。

当初裴宜许诺他的,只要扶助李睿登上帝位,便找机会帮他除了章家,还萧家一个清白。

“章士先那老贼不死,奴婢便一日无法安心出宫。”秦潇说,“否则我将来无颜去见冤死的父母亲朋。”

“十几年都等了,还在这几天?”裴宜压低了声音,“这些天我瞧着南边要乱,倒是咱们的好机会。章氏在宫中为后,根深叶茂,要拔就必须拔得干净,否则会留下无穷后患。你如今不比以往,既然找到了失散的亲人,心里就有了牵挂。”

秦潇默然片刻点了点头说:“侯爷只管放心,奴婢姐姐是个很沉稳的,在宫里十二年也没露出过破绽,还认了太后宫中的一位嬷嬷当了干娘。”

“能忍这么多年,你姐姐倒是个心性够强的。”裴宜点了点头说:“现在太后还不能动,皇上立足未稳,此时不宜节外生枝。等到南边安定下来,找着了机会掐紧章士先的脖子……”裴宜将手在空中虚抓,紧紧一握,“就是咱们将他连根拔了的时候。”

秦潇目光中闪过一丝疯狂,但很快便压了下来。

“是,奴婢在宫中定会小心谨慎。”

“你跟了皇上十年,越是看着平静的时候就越要心生谨惕。后宫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身边如今也有不少高手护卫,不是原先在康王府的时候了,你如今就将眼睛给我盯牢了宫里。太后多年顺遂,那一点机心虽被磨得差不多了,但也不可忽视。”裴宜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说,“皇上多年无子,我总觉得这里头有问题。让你进尚寝局,也就是希望你仔细帮皇上查查。我的外甥女如今是皇后,我不止要她平安康泰,还盼着她早日生下皇长子。”

“是,奴婢明白。不过,奴婢瞧着皇后娘娘也似乎也起了疑心,日前将尚寝局的档都调过去看,宫里的几个老成嬷嬷和姑姑们似乎也都被派了差事……”

裴宜闻言一笑,点了点头说:“皇后身上流着长公主的血脉,果敢中又带着智慧,我总算没看错,她真是再适合皇上不过的。”提到这位皇后外甥女,裴宜显然是十分骄傲满意。这模样连在李睿面前也没流露过。

他拍了拍秦潇的肩膀:“宫里头靠你了。别人做事没你仔细周到,有你在这儿盯着,我才能放心。等此间事了,宫里宫外都收拾干净了,我会找法子将你弄出来,让你回复萧姓,带着你姐姐回大理,承继你父亲的爵位,好好帮着皇上治理南郡。”

“不过你也要小心啊。”裴宜瞄了他下头一眼,“可别给我漏了馅儿,若让人抓住了,就算皇上能保你上头的脑袋,也保不住你下头的。玩儿大了可就让萧家绝了后。”

秦潇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裴宜却是仰头将冠带一甩,背着手迈着步悠然离开。

直到看不见裴宜的背影,秦潇这才转过身来,面上的笑容敛起,又变成了那位冰霜覆脸,生人勿近的秦少监,脚步沉稳地向德懋殿走去。

夜里,赵嫣容窝在李睿的怀里睡得正香,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门外头隐隐传来细微的哭声和木兰小声地呼唤。

“怎么了?”李睿振衣而起,赵嫣容也随手挽了发,披衣跟着下床来。

“是清和宫的宫女。”木兰听着里头起身的声音,便掀了纱帘进来,跪在榻前回禀。

“庄贵妃使人过来,说是大公主高烧不退,已经昏过去了,要请皇上快些过去看看。”

李睿还在系衣带的手一抖,那带子就从指间落了下来。

他这些年膝下空虚,宝珍是他第一个女儿,谢氏又早早离世了,所以他对这个女儿格外看重。只是宝珍身体羸弱,小小年纪就养成个药罐子,照太医们的话说,今时不知明日,怕是养不大的。

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利落地帮他系好衣带,李睿就听见妻子清亮的声音在指挥宫人给他拿靴子,拿披风,拿漱口的茶碗来。

“妾身跟您一道儿去。”皇后让木兰拿来件桑青色的外衣,头发也来不及梳起来,就叫宫人拿了一条鹅黄色的绸带子,扎起一束垂在脑后。

“快点儿啊!”皇后推着他,李睿清醒过来,忙说,“夜深露重,我自己去,你还是在床上歇着。”

赵嫣容摇头说:“有这事儿我也睡不着啊。庄姐姐这样着急,想来孩子病得不轻,你一个人过去,我也不能安心。便有什么,也能帮着搭把手儿。”

李睿知道妻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说到了就要做到。她能对不是自己所出的孩子这样关心,让李睿也颇为感动,夫妻二人便手拉着手,上了辇就直奔清和宫赶去。

庄贵妃穿了件淡青色的里衣,头发全放下来,却梳得很顺滑。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不过她容貌本就不显,素面在烛火的映照下倒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外头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夹杂着小宫女的喁喁私语和偶尔的哭泣声。

她对着镜子,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妆容,务求不露一丝破绽。

帘子外头传来奶嬷嬷的哭声和太医低低的叮嘱。

庄贵妃抬起头,问清和宫的掌宫金紫:“皇上到了没有?”

金掌宫摇摇头说:“娘娘,清和宫离昭阳殿不近,这一来一回的还要些时辰,皇上没这么快赶过来。”

庄贵妃将手里的梳子往桌上一拍,沉声道:“那有什么好哭的?你出去,让她留着眼泪,等皇上来的时候再哭。”

金掌宫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出去,不一时,外头的哭声果然停了。

庄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梳子拿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等会皇上来了,她第一句要说什么,第二句要说什么,之后怎么能让皇上如她的意?

她在心里过了一回又一回。李睿的性子没人比她更了解。年少失恃,孤单单一人在宫里挣扎着长大,又历经诸王夺嫡之战,将他磨得狠情绝情。

可是越狠绝的人心里往往越是渴望亲情。最绝情的人,有时候也会是最多情的一个。

为了这一天,她调理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适宜怀孕。她必须要生个儿子出来,将来她的儿子可以继承李睿的皇位,只有她的儿子,才配成为大齐之主,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人。

庄贵妃捧着自己发烫的脸,深深吸气。

“冷静些,再冷静些。庄芹,你一定可以做到。”她在心里喃喃低语着,直到金掌宫的身音在帘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