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碧光着实来的太快,未等旁人有所反应竟已掠至高冈,轰然一声如繁花般盛绽开来,直激得诧紫云岚迭飞,漫天罡风肆虐呼啸。
所有人被迎面压来的巨大剑气迫得胸口窒息,眼前恍惚有无数五颜六色的光晕飞舞,再顾不得苏真,急急退身自保。
这一击之威,竟比苏真的血龙裂天诀更加凌厉迅捷,却多了三分王道正气。而且,剑气里不含丝毫杀机,更无一人真正伤在了剑下,端的做到绵里藏针,犯者乃伤的境界。
退思真人毕竟修为深厚,丹田真气一沉稳住身形,呵斥道:“水轻盈,你竟敢救走苏真!”手中静神仙剑倏忽腾起,竟也是祭起御剑仙诀直追那束碧光。
“砰!”两道亮丽剑华于高空中结结实实撞在一起,静神仙剑闷鸣如雷飞转而回,退思真人全身真元早与仙剑融为一体,此刻亦是感同身受的哼了一声,抚胸连退数步。
那束碧光亦是一黯,依稀现出仙剑真身,但去势却分毫不减,如风拂平野转瞬已在百丈开外,消失在迷茫的雪夜里。
停涛真人抢前三步,亦飞出仙剑,奈何碧华去远追之不及,仙剑在空中兜了两圈早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机,惟有空手返回到主人手上。
这些事情宛如兔起鹘落,快到令人窒息,等到尘埃落定,高冈上已人去楼空,黄鹤缈然。
其实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高手,否则亦不够资格参与围剿苏真之役。奈何来人修为着实的惊世骇俗,绝不在苏真之下。更兼之方才众人的注意力皆集中于苏真元神上,完全未料到,居然有人敢于重重围困中斜刺杀出,救得苏真那魔头。
饶是这样,退思真人等人也感到颜面无光,停涛真人望着剑华消失的方向沉声道:“云生水起诀,果然是水轻盈!”
退思真人摇头道:“水仙子乃天一阁嫡传弟子,这么做着实令人费解!”
停涛真人功败垂成心中亦自恼怒,闻言道:“她自甘堕落,救走苏真。贫道倒要看看,异日水轻盈如何向天陆正道和她的师门交代?”
周围众人窃窃私语,脸上都凝起一层忧色,纷纷想到若是苏真有水轻盈襄助,恐怕日后想要对付他便更加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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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浓烈的伤口疼痛刺醒苏真的神经,他低低哼了声睁开眼睛,温暖的篝火映入眼帘,蒙胧中有一熟悉的声音轻轻道:“你终于醒了。”
听到这人的话语,苏真心情顿时一松,目光落在眼前那张秀雅绝伦的玉容上。水轻盈跪坐在篝火旁,温柔的眼神正凝视着他的面庞,在那平静的神情背后,苏真不难读到隐藏着的欣喜与宽慰。
她的面色亦有些憔悴,先前硬接一记退思真人的御剑,又毫不停歇的飞逸数百里地,真元耗损自不在话下,更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方才为救治苏真,又消耗去甚多的仙家真气为其护持心脉,疏通淤塞的血管,直比恶战连场还要累人。
苏真隐约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在那空旷的高冈上,漫天飘洒着大雪,无数正魔两道的高手犹如饿狼疯狂的扑向自己。当元神出窍的那刻,有一抹碧色的剑光亮过天际,他终于见着伊人的身影。
望着水轻盈略显疲惫的玉容,苏真微一皱眉道:“你受伤了?”
水轻盈摇头道:“我没事,你的感觉如何?”
苏真以内视之术略微检查了一番,冷笑道:“那些想夺《晓寒春山图》的人恐怕要失望了,苏某的这点伤居然换回数十条性命,着实不亏。”
水轻盈叹息道:“你永远都是不肯示弱,元神出窍,真元耗尽岂同儿戏。”
苏真不以为然道:“哪有那么严重,你也忒小题大做了。不出三两月,苏某又可啸傲四海,睥睨九州岛,让那些贪图天道的鼠辈莫之奈何。”
他的话刚说出口神色却变的寂寥,原来想起自己已输了那盘棋,纵然修为尽复,也不可能再有叱咤天陆的峥嵘岁月了。
他沉默了下来,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柔软的松叶上,身子底下还铺了一件蓝色衣裳,显然都是水轻盈心细布置,以免自己为寒气所伤。
而尽管春寒料峭,但那温暖的篝火却洋溢着腾腾热气,令自己丝毫不觉得寒冷。
苏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险些迸裂了已敷上药膏的伤口,直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却硬是咬牙不吭一声。
水轻盈见状轻嗔道:“你伤势恁的严重,能苏醒已是奇迹,却还恁的乱动。”话是这么说着,却已急忙伸手,小心翼翼的扶他靠住背后的石壁。
苏真没有回答,艰难的从身下抽出衣裳道:“我须将它还给你,莫要被我身上的血给弄脏了。”说完这话他忽然一怔,原来衣上早沾满自己的鲜血。
水轻盈接过衣裳幽然道:“你的性命都差点没了,却惦记我的衣裳作甚?”
苏真微一摇头,澹然道:“如今我不是没事了么?”
水轻盈蹙起秀眉说道:“你才说了几句话便开始气喘,还不赶紧打坐调息?”
苏真微微一笑合起双目,感到丹田里一团暖流在徐徐流淌,默默的积聚着体内魔气。
他微微一想,就猜到这必是水轻盈在自己昏迷时,喂服了天一阁的“冰莲朱丹”,不然断不会有此迅速的功效。
他盘膝凝神,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空明境界,逐渐积聚的真气在体内经脉中游走了九个大周天,脸上重新有了一点血色。
水轻盈只默默的望着他,眼中尽是柔情。两人陷入奇妙的沉默,只听见篝火清脆的劈啪作响,隐约还有外面传来的风雪呼啸。
一个多时辰后,苏真调息已毕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水轻盈回答道:“是天洛山中的一处洞穴。我救下你后不敢在那附近逗留,故此向西御剑飞行了八百余里,才找到这藏身之所。”
苏真道:“我昏迷了很久吧?”
水轻盈说道:“现在已是后半夜了,你昏睡了大约四个时辰,再过没多久,天便该亮了。”
苏真“嘿”了声道:“居然睡了这么久,好像已多少年没有过。”
水轻盈明眸注视着他,轻声问道:“苏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与他们以死相拼?”
苏真的目光却是瞧着燃烧的篝火,淡淡道:“我高兴。”
水轻盈苦笑道:“你瞒不住我的,你是要迫轻盈出手,好知道你自己在轻盈心目中的分量,对么?”
苏真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你终究割舍不下天一阁,而我也已输去了那盘棋。”
水轻盈清澈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他的面庞,低声道:“你分明可以赢下那局棋,却为何在最后关头推秤认输?”
苏真道:“那样不正是如你所愿么,还问这多为什么作甚。”
水轻盈深吸一口气,语调低沉有力的回答道:“如果,在我内心裏却是期盼着你能赢呢?”
苏真的身躯一震,但终于没有扭转过头来,依旧侧对着她道:“可惜,说这个都没有用了,我的确是输了。”
水轻盈颤声道:“苏真,你为何不愿承认自己少了一枚棋子,为何不敢赢下轻盈的赌局?你明明知道自己瞒不过我,却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苏真没有回答,握紧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水轻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屑说出认输的真相,也不屑乞求轻盈,但你是否又曾想过我的感受?苏真,我并非是你随意安排摆布的玩偶。”
苏真猛然抬眼,水轻盈无畏迎上他的目光,静静道:“然而你却是个懦夫,永远也不敢对轻盈表白,而宁可以性命作为赌注,寻求你内心渴望得到的答案。莫非,你真的是如此吝啬于那么几句言语?”
苏真这才开口道:“你错了,一直以来在刻意逃避答案的人,并非我,而是你。天一阁嫡传弟子,这个名头光环闪耀,却如同一把枷锁牢牢禁锢住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水轻盈,你又是否知道自己到底渴求的是什么,而即便知道了,又是否敢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他萧索的笑了笑,充满疲倦的况味,缓缓道:“这些年,我们一直玩着你逃我追的游戏,现在我已感到厌倦。该做的我已做过,当说的我也都说了,等今天的日头升起时,我会去做最后一件未完成的事情,而后就实践对你的承诺,退隐聚云峰。我本以为这些话永无机会让你晓得,没想老天毕竟开了一回眼,教你我能够在这山洞里,把所有藏在心中的话都说出口,亦算是不错的了断。”
水轻盈幽幽道:“你可知道,在你离开茶馆后,轻盈有问一心大师今后当何去何从。一心大师却回答说,灵山自在各人心中求,轻盈的答案只在自己心中,却因心有魔障而无法看见。当你在无名高冈上祭出元神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清楚的明白了,这个纠缠折磨自己那多年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她轻轻起身,走到苏真面前垂下娇躯,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那一刻,轻盈的心中没有了天一阁的缭缭青云,没有了正魔瓜葛,唯一的念头就是清晰的知道,你绝不能死!”
“啪!”篝火里暴出一簇火星,温暖的空气弥漫在两人的衣间指上。他们便这么静静的面对着彼此,忽然聆听到对方的心房跳动,直觉得外面的风雪倏然去远。
如今,已是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