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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豇豆红 影照 8506 字 1个月前

她逃离的动作顿时僵住,最后终于闭上眼,随他而去。

隔日凤皇在书房里看折子,她照例在他身旁的贵妃榻上安睡。

“渺渺。”凤皇忽然走到她面前,叫她的名字,面上绽放出和煦的微笑。

“嗯?”虚渺伸手揉眼睛,迷迷糊糊不知他想干什么。

“告诉我,阿青是谁?”他望着她,目光脉脉含情。

“阿青就是阿青啊!”她打个呵欠转身想继续睡。

“是男?是女?你们是什么关系?”那温柔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他是照顾我的人……”虚渺嘟囔着,睡眠被人打扰是她很不乐见的事情。

“那我与阿青,谁比较好看?”

“当然是阿青!”她条件反射做作答。

耳边忽然响起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凤皇忽然伸手将她摇醒,在她鼻尖前晃动起宝库的钥匙。“渺渺,加上这个东西,我和阿青谁更好看?”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小孩心性伸手就朝前扑去。

哪知凤皇敏捷一退,刚好避开她的偷袭。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答的好,我就将它赏给你。”凤皇脸上的笑和煦的宛如春雨。

“……你好看!”虚渺偏头想了想,咬牙作答。

——天青这个家伙,她下凡这么久也不来寻她,她有点生气了。

凤皇微怔,她瞄的空挡,飞扑过去抢走那钥匙。

“这几天又进贡了什么宝贝吗?”她甜甜笑起来,眼中满是期盼。

凤皇如梦初醒,略微牵动嘴角。

“……你不是很喜欢那只麒麟墨玉砚吗?我用它磨了墨,写了幅字送给你。”

他从背后环住她,在她面前缓缓展开一幅书卷,上面有六个清劲大字:“生同衾,死同龛”。

“你瞧,这说的便是我与你。”

他迫不及待低头去亲她,细吻沿着腮帮一路滚下,最后落在红菱之上,舌尖扫过她的贝齿。

虚渺有些发愣:“生”她认的,“死”她认得,“同”她也是知道的,可是另外两个字她还真的没见过。

“这是什么意思?”她指着那“生同衾”,好奇。

凤皇低笑一声,伸手扯过榻上宽大的朱红锦被,将两个人的身子盖住。

“生同衾,便是这样。”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声音低醇,目光柔的可以滴出水来。

“那后半句呢?”她在昏暗中瞪着大眼看他,长睫忽闪,挠的人心酥|痒。他心中早已春光旖旎,低头去含她的耳垂,含含糊糊道:“是说如果死了,我俩也会葬在一起。”

她却轻轻咦了一声,摇头否定:“我是不会死的,我是仙,你忘记了?”

凤皇眼神一暗。

是的,她不会属于他,起码不会永远属于,他知道她终有一天要展翅翱翔,飞入他够不着的天际。

怒气和懊恼无处发泄,他只得狠狠去咬她的唇,野蛮的舌齿长驱直入,攻城略池,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证明她真的存在于自己生命里。

“渺渺,将来我死了也会被世人供奉。”他气喘吁吁的说着,眉头紧蹙神情狠厉,“那时我定要与你,被供在同一个神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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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渺没有想到,死亡来的这样快。

叛军冲进东宫的时候,她正趴在白虎皮上吃葡萄,珍珠宝石在她身边随处散落。凤皇没有陪在她身边,他说自己有要贵宾要见,说那人是京城的巨富,带了特别的珍宝,要她乖乖在房间等着。

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她伸了个懒腰想去洗漱睡觉。

风涌入,房门忽的被人推开。

抬头一看,凤皇正斜斜倚在门框边上看她,目光深沉,月光下面色寒凉。

“带宝贝了?”她笑嘻嘻扑过去,作势去搜他的袖子。

凤皇一反常态没有躲避,只是静静凝视她,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不再明亮,反倒黯的像是没有星星闪耀的晚上。

虚渺不觉有异,她只是欢喜的去摸着探着,然后惊讶的僵住了手。

没有摸到宝贝,她只摸到一汪湿润的温热。

凤皇的蟒袍已经被鲜血染透,有只羽箭赫然刺透了他的脊背,一闪一闪正幽幽泛着绿光。

“这是新的游戏吗?”

虚渺懵然的看着手中温热的液体,又抬头去看那高高的男子。

她的声音有些迷茫,有些颤抖,还有一丝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惊慌。

“……成王败寇。”凤皇高大身影将她笼罩在黑暗下,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渺渺,你想我死吗?”

虚渺怔怔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不,你不想我死。”见她久不作答,凤皇忽然自嘲答一句,脸上有丝无奈的苦笑,转瞬即逝,“你当然不想我死。”

“我死了,谁给你搜集宝贝,谁给你做漂亮衣裳?”他伸手去摸她的脸,眼底渐渐有跃动的火光。

“凤皇?”虚渺从未见过这样的凤皇,她下意识去握他的手,小声叫他的名字——掌心所及之处,一片冰凉。

“渺渺,虽然你不想我死,却有很多人想我死。”凤皇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前额上,仿佛高傲的天鹅垂下头颅,“怎么办?我大概不能再陪你了。”

鲜血如涓涓细流自伤口奔涌而出,在明黄衣袍上挥霍着妖异的红光。虚渺不知所措的抱着他,脑子里有很多奇怪声音在嗡嗡作响。

“拿着,这是给你的礼物。”凤皇忽的将一块细小的物体塞到她手里,气息有些沉重。

垂眼去瞄那东西,原来是块毫不起眼的鸡心石,普普通通,没有半点艳光。

“是我在花园的盆景里捡的。”凤皇仿佛早已预料到虚渺的反应,无奈的笑起来,“虽不美,却是我能给的,最后一件了”。

他侧过脖子虚弱靠在她的肩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庭院外忽然亮起无数的火把,兵器操戈的撞击声划破长空。

“妖女!纳命来!”

“狗太子,还不交出那淫|妇!让我们千刀万剐!”

三三两两的粗鄙呼喊响起,虚渺竖起耳朵正要听个仔细,双耳却忽然被人蒙住了。

“不要听。”凤皇苍白的脸上满是温和的微笑,“嘘,不要听。”

虚渺乖乖点头。

“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他捏一下她的手,又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我知道,你他们拿你没办法。”

虚渺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假如你能躲在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就再多奖励一件宝贝给你。”凤皇的呼吸越发急促,脸色苍白的像蜡纸,“走吧!走吧!”

虚渺却固执的摇起头来。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走,她觉得自己不该走。

轰隆轰隆。

浓烟涌入,火光渐盛,四周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炸裂声音,整座宫殿都被起义军点燃了。

“……渺渺,我很快就会下地狱去了。”烈焰灼灼,凤皇的眼神忽然重新有了温度,眸子弯的像新月,声音迷离似醇酒,“你不走,是愿意留下陪着我吗?”

诡异的赤红火焰在他额心跳跃,虚渺瞠目结舌的看着,忘记了作答。

“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凤皇偏过头去,轻轻吻她的嘴角。

“倘若有你做伴,黄泉路便不会枯燥……我不后悔,只愿日后你懂了,休得怨我才好。”

噼啪!

忽然一声巨响炸裂,他俩脚边落下一杆重重木梁。

虚渺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

天青不知于何时站在远处的滚滚云霞里,眉目清冷,神情寡淡。他身后跟的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个个横眉倒竖凶神恶煞。

“阿青!”她欢喜得很,再也顾不得身边人,垫起脚翩翩一跃而去。

凤皇大骇,他看不到天青等仙人,以为虚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便迅速伸出手去抓,可惜却连一片衣袖都没拢住,徒留满手空荡荡的芬芳。

他心中又急又恸,勉强压抑的毒性全都爆发出来,五脏六腑统统搅做一团。火焰熊熊舔舐上皮肤,全身犹如被无数针扎,眼前景物逐渐变模糊了。光影斑驳天旋地转之际,他忽然想起父王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儿啊,留不得,留不住啊!

即使倾其所有,也终是留不住吗?

乌紫的血沿着白玉面庞淌下,他缓缓闭上倔强的眼,陷入了漫长而无涯的黑暗里。

“燕太子慕容冲,字凤皇,骄奢淫逸,性情残暴,重享乐轻社稷,终因暴乱而逝,卒于廿六风华正茂之时,国破家亡。”

白无常望一眼云下沉睡的男子,波澜不惊的照本宣科:“今大限已到,牛头马面,且锁了他的魂下地狱去吧。”

牛头马面领命,朝天青恭谨一躬身,拿起法器便朝云下飞去。

“阿青,你终于来接我了!”虚渺兴高采烈,顾不得听白无常说什么,径直去抱天青的胳膊。

不曾想天青却微微一侧身,不着痕迹避开。

“白无常,你再将这生死簿念下去。”他转头去看白无常,神情淡的出奇。

虚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委屈的垂下眼睛。

白无常低下头对着小册子念道:“……时有燕国女伶以貌惑冲,冲喜之,赐奇珍异宝,女伶贪得无厌需索无度,冲借机搜刮民脂民膏,激民愤,燕亡后女伶被斩于菜市口,尸首悬于城门曝晒整整三日,观者无不拍手称快。”

“……妖姬倾国,遗臭万年。”她听见白无常最后用八个字如是总结道。

“都听清楚了?”天青回头看她,烟灰色的眸子清明如许,“若你真是人,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虚渺怔怔看着他,足底有股寒气渐渐倒灌,手脚如雪冰凉,“我做什么了?”

她隐隐明白,白无常这段话是专门念给她听的。

可她真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什么了,难道喜欢漂亮的东西也是罪过吗?

“你知道凤皇为什么会死吗?因为他贪得无厌。”

天青缓缓摇头,眉目如画艳,眼角眉梢却一片戾冷。

“虚渺,你简直让我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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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渺随着天青回到了天庭。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虽然已经在人间过了快十年,这段时光对于天界来说,不过弹指须臾。

苍南的灵霄花尚未绽放,仙人们对她依然笑脸相迎,一切都和和气气。

可她分明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忽然之间,天青再也不愿意见她。

拿着染好的布去上门,他避而不见;带着话本找他分享,他推说正在生病;甚至带上法典去求他讲解,也只换来仙童一句“圣君云游去也”作为回音。

她不相信天青真的讨厌她,依然每日登门拜访。

在吃了第三百五十六次闭门羹后,仙童终于不甚其扰,对她吐露实情。

“仙子还是早些回去修炼吧,日后莫再来了。”仙童怜悯的看着他,“圣君说你身上充满污秽,他不想面对你呢!”

虚渺呆住。

那天晚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泡在雪域寒池里,洗了很久很久。

皮肤泡白发涨,嘴巴发青发紫,次日一早虚渺顾不得发抖的躯体,穿好衣服匆匆朝天青的府邸奔去。

“这位小哥,我已经用最干净的寒池水洗过了。”她忐忑不安望着仙童,宽袍下手指互搅,“可不可以求你再去帮我通报一声?”

仙童看着她那湿漉漉的往外冒着寒气的头发,大惊失色:“你竟然用雪域寒池的水洗澡?”

那寒池虽至清至纯号称万水之源,实则冰冷无比,连司雪的神都不愿意多去,灵力低微的仙人下水,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虚渺极其认真的点头,可怜巴巴看着仙童:“求您了。”

她向来颐指气使惯了,很少这样低声下气,如今为天青做这些事,倒也并不觉窝囊难过。

仙童叹口气,转身离去:“也罢,就帮你说句好话。”

虚渺大喜过望,目送仙童远去的身影,两只瞳孔如繁星般闪闪发亮。

这回她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月落乌啼也不见任何人走出门来,她最终沉沉睡去。

次日她是被人推醒的,她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

仙袍一样,仙童却换人了。

“小弟弟,是不是你家圣君肯见我了?”她惊喜的伸手去抓仙童的衣襟。

然而那仙童却轻盈跳开来,朝她摆摆手,指指自己的耳,又指指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依依呀呀的古怪声音。

她忽然觉得浑身冰凉,哪怕在寒池里泡了整整五个时辰,她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天青这是告诉她,不要再来了——他宁愿将自己的仙童换成一个聋哑人,也不愿再有人帮她说话。

她终于妥协,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住所。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发烧了,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糊里糊涂。

她梦见天青傲立在漫漫无涯的火海里,无论她怎么呼号都不肯回头,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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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渺大病初愈,安静了一些时日,并没有再去找天青。

她并没有放弃再见天青的机会,只是私底下准备着自己的东西。

天青不愿见她,并不等于她不能见到天青。反正每隔一段时间天庭就会有公开集会,那时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借机接近。

她很认真的背法典,修炼心法,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天青会对她另眼相看。

机会终于来了,天庭举办赏花宴,天青向来与芳草门弟子保持交往,这次会应邀出席。

她从灵鸟那儿得了消息,赏花宴那天,特意穿了天青夸赞过的红裙,额头描了三瓣梅,唇上也点了朱砂。一路摇曳着朝花园走去,竟有不少仙君望着她丢了魂魄,掉了下巴。

她浑然不知,只顾握紧手里的荷包,心中喜悦无限。

——他会喜欢吗?她在心裏问自己。她想他会喜欢这个礼物的,应该会喜欢吧。

不想行至花园门口却被天兵天将拦住,守衞面带遗憾望着这位盛装打扮的美女,说进门需要邀请帖。

虚渺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请帖这样种东西——下凡前跟着天青,下凡后有凤皇护驾,二人都是特权阶级,她何时见过关卡?

这样僵持在门口,招来不少人的嘲笑和白眼。

“自以为长的漂亮,想进来钓金龟呢!”

“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连个帖子都得不到!”

带帖子的仙子们娇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心情好的赏个白眼,心情不好的,便抛出一句夹枪带棒的话。

虚渺虽不太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话,一时脸皮发烧,转头离开了。

离开了御花园,她并不死心,沿着围墙慢慢转悠,企图寻找突破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找到一株开满红花的大树,虚渺纵身一跃跳到树上,沿着树枝朝墙内爬去。

“圣君,我这裏的木棉开的好不好?”

树下忽然传来音若黄鹂的娇笑,隐约有曼妙的白裙摇晃。

虚渺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圣君?是天青吗?

“既是你种的花,怎可能不好?”有人从绿荫里缓缓踱步而出。

高树成林婆娑舞动,墨绿枝叶花如红霞,那人站在树下,棱角分明的脸庞分外沉毅,好似一副水墨泼出的深山苍谷,沉沉融入画里。

“就会说这种虚无缥缈的话。”少女朝来人走去,树影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清丽脸庞。

“陛下今日宣布我是下任芳主,你怎么也不送份大礼?”她用雪白的藕臂推着那人,模样娇憨语带埋怨,“难道你忘了姥姥的吩咐吗?”

“想要什么?苍南的植物哪样不是随你挑?”来人微笑,露出整洁细致的白牙——不是别人,正是苍南圣君天青。

虚渺呆呆看着这对俊男美女,只觉得赏心悦目至极,不过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头有东西开始怦怦直跳。

“你一点都不爱惜花草!”少女却似乎生起气来,粉拳砸向天青,“我问你,姥姥的灵霄花为什么只剩六株了?!那是姥姥的心血呀!”

虚渺觉得她说的东西自己好像听过,忍不住口干舌燥吞咽一下。

“被个不知轻重的冒失鬼拔掉了。”天青微微皱眉,似是回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已经惩罚过她。”

少女却不依不饶起来,昂着下巴声音也拔高:“惩罚?我怎么听说那冒失鬼深得你心,你对她溺爱至极,还亲自传授她法术呢?”

天青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都是很早前的事情了,那时她对俗世一无所知,无心无情,不知感激。”

“无心无情?”少女瞪大眼睛,“可外界都传说她爱你至深,日日为你守门放哨呢!”

“爱我至深?”天青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嗤的笑出声来,“她根本不喜欢我,或者说她自以为喜欢我。那凤皇太子用情至深,不惜为她国破家亡,死后又可曾得她半分追忆?”

他缓缓摇头,似是嘲笑那个冒失鬼的愚蠢:“不过是一个没有心的残次品。”

远处忽然有风掠过树梢,树叶悉索作响,一朵火红的木棉花|蕾旋转着凋落到地上。

“很疼吧。”少女走上前,轻轻捧起那朵花,“还未盛开就被吹落,真可惜。”

树叶的阴影投进天青浅灰色的瞳孔,他望着风去的地方,沉思着,没有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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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渺回到自己的小屋里,一个人静静坐了很久。

膝盖上放着一条丝帕,帕子里有一块其貌不扬的鸡心石。

明月如水,温柔吻上她的脸庞,她伸手截取一段,绕在手里把玩。

“唧唧!”灵鸟拖着长长的尾翼自她头顶盘旋而过,落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开始给爱侣哺食。

她怔怔看着,忽然想起不久前,凤皇低头将葡萄渡给自己的场景。

“没有心的残次品。”天青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她捂住胸口,轻轻闭上眼睛。

三十三天后,虚渺再一次来到天青的府邸前。

仙童一见是她,小脸蛋顿时摇的仿佛拨浪鼓一般。

虚渺不气不恼,径直走上前,去仙童说了一句话。仙童面露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书房里。

“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见她么?”天青正在书房查阅典籍,听完仙童通报,面色冷凝。

“虚仙子说……”仙童迟疑一下,还是说完了下半句,“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前来拜访,不管您见还是不见,她明日一早就会离开天庭。”

正在翻页的手指僵住。

天青垂着头,乌黑发丝滑落于淡色衣袍,烟灰色的双眸不见半分思绪。

“既然决定离开,又何必前来见我?”

青烟袅袅的朱殿前,天青对殿下匍匐的身影挑眉。

虚渺听见这居高临下的语气,胸中如发酵般微微酸胀。

她抬起头看天青,只觉得眉眼犹熟,人却早已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阿青,你为何忽然不肯见我?”

临行前想了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如今见他神色冷漠疏离,她竟只能记起这一句。

天青蹙眉,略带不悦的看着眼前凄惶的少女:“见与不见,我一直都在这裏,有何关系?”

虚渺倔强的咬住下唇:“阿青,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在苍南你……”

那时在苍南,你为我裁月,为我织云,为我遮风挡雨教我规矩伦理。

为何如今,你对着我像对着一个陌生人哩?

天青轻咳一声,侧过眼睛:“那时你什么都不懂,我对你不过是尽培养的义务,以后你还是随大家唤我尊号,不要直呼其名。”

虚渺一怔,随即将头颅埋的低低:“是……”

“仙童说你即将离开天庭,不知是打算到哪里去?”天青状似不经意问一句。

“四处走走,哪里好看去哪里。”虚渺轻笑,有些恍惚。

“去历练下也好。”天青点点头,然后沉默。

一时之间大厅里鸦雀无声,两个曾亲密无间的人,竟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

“圣、圣君……你觉得木棉芳主是全三界好看吗?”虚渺忽然问了一个问题,音如黄鹂划破寂静,字字句句溅落四壁。

“她是玉帝钦点艳冠群芳的花仙,风姿自是卓群不凡。”天青答的面无表情。

虚渺只觉得脑中有只大锤砰的敲响,震的她鼓膜嗡鸣心神不宁。

“既然如此……”

她面色苍白,将下唇咬的更紧,硬生生啃出一个血印,“我输的也甘心。”

天青似是不明她何出此言,眉毛一挑,并未多问。

“圣君,我此次离开天庭,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虚渺忽然抬头,眼中隐约有水雾盈盈,“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倘若哪天圣君想起我了,也好翻出来看看。”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小的洁白手帕。

仙童走上前来,接过帕子,转头呈上去。

虚渺嘴角微抿,心中一片冰凉——如今他竟连她的手也不愿意碰了。

天青拈起手帕一角,略微有些吃惊:“玉麦山的雪花?此物须臾便消融,你是如何搜集到这么多的?”

“在寒潭里泡三十三天就行了。”虚渺伸出袖中双手,轻描淡写。

然而那双原本洁白无瑕的柔夷,已经红肿紫裂完全失去本来面貌,仿佛干裂的竹笋开始蜕皮。

一旁的仙童脸上显出不忍的表情,兀自侧过头去。

天青沉吟片刻,面色如常回了一句:“有心。”

虚渺终于失望透顶,心中的千言万语,到头来汇成不顾一切冲口而出的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天青连睫毛都没动一下:“我知道。”

仙童惊讶的转回头瞪大眼睛。

“不过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喜欢。”

天青冷淡而严肃的说着,仿佛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况且,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见得一定要喜欢你。”

虚渺脸上血色尽褪,眼中隐隐有碎片四散开来。

“怎么?莫不是那人间的太子让你有了错觉,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匍匐在你的裙底?”

天青忽然嘴角轻扬,仿佛想起某个滑稽片段,可笑至极。

“……我明白了。”

虚渺重新将脸深深的埋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礼物已收到,若没有别的话要说,你且退下吧。”天青转头将雪帕搁在盘子里,眼眸下垂言语不耐。

“……既然如此,圣君保重。”

虚渺如是说了一句,盈盈转身迈开步子。

她抿起嘴角,表情坚毅的朝门外走去。红色衣衫渐渐隐于烟融墨色,仿佛极夜来临前绚丽的晚霞。

“如果是真的,就证明给我看。”

远远的,天青忽然凭空抛来这么一句。

红色身影脚步一顿。

然后牙一咬,重新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仙童望着那道纤弱的背影,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是个无法挽回的须臾,离开便是永远,再也不会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