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按照各自的所长,安排上适合他们的职位。
因为顾峥这一行人,来自于一个家庭,奔着自愿的原则,这裏的队长就将他们一家五口给安排在了一间最大的房屋之中。
屋子是土坯搭建的,当中垒了一张简易的土炕。
若是不计较太多的话,五个人挤一挤还是能够睡得下的。
除了这一张最大的炕头之外,再就是一张有些瘸了腿的方桌,两把木头疙瘩草草劈成的小凳子,以及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木头制成,自带红褐漆色的三脚架。
架子上放置着一个坑坑洼洼的铜盆,架子下挂着一条破了三个洞的毛巾。
光是看这裏的条件就能看到根据地之中的艰苦。
八年的抗战光阴,根据地的人民与根据地的军队一起扛过了最为艰难的岁月。
现如今还是情况有所好转的体现呢,怕是前两年的日子要比现在更苦上几分。
看到这种光景,张老爹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而苦惯了的彩凤,却只想着顾峥是不是能够适应这个空荡荡又粗糙的环境了。
“顾大哥,我给你寻的新帕子,人家刚送来的热水,你擦把脸成不?”
看彩凤一脸的心疼,顾峥反倒是笑了,他先是给一旁的张老爹将热水倒上,递上前去,转头才朝着自己的小媳妇说到:“已经很好了,你也莫要讲究啊。”
“你忘记了,我可是苦过的孩子呢,想当初我拉黄包车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觉得我委屈呢?”
说的彩凤有些羞恼,像是回忆起了最为甜蜜的时光一般,对着顾峥嗔了一眼回到:“那哪能一样呢,那时候的你见天的带着一顶破帽子,也不跟俺们家来往。”
“成天天不亮就闷声不坑的出门,等到星星都挂起来的时候,才回得家中。”
“那时候,俺跟你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说到这裏的彩凤就红透了,熟极了,她将已经烫的冒气儿的毛巾轻轻的往顾峥因为赶路而冲了一层的脸上擦去。
在晃晃悠悠的烛火之下,将那张被遮蔽了风华的脸庞给擦了出来。
现在的顾峥,身上依然是破衣遮体,但是再破的装扮也无法遮挡住他那张俊秀异常的脸蛋。
这么多日的逃亡路上,风沙侵袭,竟不曾为这张脸平添一分的沧桑。
就连彩凤这种多数都避让在大篷车之中的女子,脸上的颜色都黄了三分。
只有顾峥的这张脸,仿佛是老天爷天赐的一般,白的让人怎么都晃不开眼睛。
“呼,真好啊!”
明明擦完了脸蛋,彩凤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被自家的小媳妇就这么佔着便宜的顾峥,正感受着对方的温情的时候,原本半掩着的房门外,却传来了“当当噹”的敲门之声。
“张老爹一家睡了没?”
就这一声招呼,让彩凤瞬间就放开了顾峥的脸,她捂着滚烫的脸颊以极快的速度退到了床边,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一般的,将自己缩到了角落之中。
而这个时候的顾峥却是轻笑了起来,在与张老爹对视了一眼之后,就齐刷刷的对外面的人进行了回应:“没睡的呢,请进吧。”
应着这声,推门而来的竟是带着他们一路突围赶回来的李连长,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穿着一身灰色军装的女同志。
待到两个人都迈进屋内的时候,早已经扬起了笑容的李连长就将身后的人让到了明面上,朝着顾峥一家人介绍到:“小顾啊,这是根据地的胡干事,专门管军区驻扎地周围的百姓们的生活与思想觉悟的。”
“我把前几天突围转移的事情跟上级汇报了一下,对于你们一家子做出的贡献也特意的说了一句。”
“上级领导听到了你们的情况,十分的感谢,这不,作为对根据地建设以及驻军行动有过帮助的积极人士,我们也应该给予方便。”
“胡干事听说了你们一家的情况之后,觉得可以提前做一下背景的审核,若是没有问题的话,咱们也尽早的安排你们今后的工作与生活啊。”
“我可是说了,你跟你的公爹,岳父?那可是敢打敢杀的真汉子。”
“我们根据地的军队,正需要像你们一样有能力的人的加入啊!!”
这李连长果然是自带话痨属性,等到他叽里呱啦的朝着身后的胡干事自说自话了这么一番,这才朝着今晚的正主的方向瞧去。
这一瞅可不要紧,他一个糙老爷们跟胡干事这个女同志一样,盯着灯底下的顾峥是怎么都挪不开眼了。
瞪得已经习惯了与底下的票友保持一定距离的顾峥,都不由的咳嗽了两下。
“咳咳,李连长?李连长你怎么了?”
让这位略有些失态的李连长一下子就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老脸腾的一下就红成了一个瀑布。
“那啥,没啥,我刚才说到哪里了,让胡干事给你们做一个身份审核,等确认通过了,就你们安排工作。”
“你看中不?”
这话说的有些过于客气了啊,老李?
一旁的胡干事都被这种羞臊的话给搞得跟着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在李连长的身后扯了扯,将对方扯到了自己身后了之后,就将手中的钢笔帽摘了下来,那个已经打了卷的笔记本翻了开来。
“顾同志,张同志,我来的目的呢李连长已经基本介绍过了。”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早做早休息?”
“那么你们就从各自的基本情况来介绍一下吧……”
……
等到顾峥将他与张老爹的来历原原本本的说完了之后,就看到情感过于丰沛的胡干事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小顾同志,你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啊!!”
“你说,你怎么就让你的师姐们就这么离开了呢?两个女人家在这个乱世之中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若是跟着你一起来到了咱们根据地,一定会成为咱们抗日宣传队的队员呢。”
“哎?顾峥,对啊,你可以来我们的宣传队伍啊,你本身就是北平梨园行内的名角,华国数一数二的小生与反串的唱将,没有什么比宣传队更加适合你的地方了啊。”
“至于张老爹,您这一身的好功夫,跟着李连长上前线才是糟践了呢。”
“我们对于新兵的培养以及地方民间武装的培训正处于摸索的阶段,你这一身的功夫,只有教授给更多的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啊!”
听到这裏李连长就急了,他也顾不得原本对于胡干事的那点小心思了,在革命工作面前,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急眼的李连长梗着脖子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说胡干事,你怎么能这样呢?他们两个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兵呢,放在战场上也能发挥作用的。”
但是已经习惯了将人员放到最合适的地方,本就是分管人事的胡干事能听李连长的咧咧?
她只是矜持的将耳边的碎发往耳后一别,“啪”的一下将笔记本给合了起来:“我们两个人都不是领导,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实际分析。”
“等我将两个人的资料提交上去,组织上会根据具体的情况,给予最合适的安排了。”
“现在呢,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说到这裏的胡干事转头却是对张老爹一家笑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们呢就不打搅了。”
“等到北平方面的联络员,确认了你们的身份,在根据地的居民证以及工作安排,自然就下发到你们的手中了。”
“这段时间不要着急,在宿舍附近随便的逛逛,让接待员给你们讲讲根据地的新风貌,更深刻的了解这裏的政策,为今后的正式融入做更多的准备吧。”
说完,这胡干事那是相当的干脆,一转身推着李连长就离开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屋子。
可不能再待下去了。
对面的顾先生,说的话八成是没错的。
她一个女人只不过与顾先生对了几次眼,都要被这一身的风华给醉溺在其中了。
若是顾先生真的站在了戏台之上,若想人痴迷疯狂,怕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
询问的工作就这样高效的结束了,等待身份审核的时间也并不漫长。
两天过后,两张来自于北平,刊登过顾峥的报道的报纸,就被放到了根据地审核外来人员的办公桌上。
当中一篇详细的描述了顾先生出演的贵妃醉酒一出戏的万人空巷,一票难求的景象,上还配了一张顾峥装扮的最为整齐的戏剧画报作为陪衬。
让审核之人只一眼,就被晃的目眩神迷。
波光流转间,风华绝代。
举手投足间,全是风流。
看得他不由的开始幻想,心中难耐,只想看一出属于顾先生的一出戏了。
待到他粗粗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再看第二篇报道,就只剩下满心的钦佩了。
因为这第二篇,正是顾峥在北平的报纸上留下的最后一条新闻。
这是在梨园之中谱写的最为壮阔的大戏,一个本应该醉心于艺术的角色,却是凭一腔血勇,黑掉了数十位日伪军官。
当中的内容,报道之中写的不甚详细,其中推脱说是日本人与汉奸之间的内斗,但是那个已经人去楼空的戏园子之中惨烈的景象,以及他对日伪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一个死去的汉奸有胆子做出的事情。
看来,身份是明确的,人物是出色的,逃亡是真实的,胆量更是过人的。
这是一个值得人钦佩的人。
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继续站在那个舞台上。
若是战时的队伍要跟他们宣传部的要人,他就跟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死磕。
在根据地的发展过程中,宣传调研的干部们就发现了,农村的基础群众多数都是文盲。
若想让老百姓们了解他们的革命理念,以及他们到底想要为人民谋何种的福利,光靠空洞的讲解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艺术性的宣传以及带有娱乐性的宣传是最有效的方式。
开两个钟点的会议,不如演上一出小剧。
用艺术的形式宣传民族精神,揭露敌人欺骗群众,残杀百姓的罪行,才是最有效的宣传方式。
而一个拥有着强大的艺术表现力,自身有拥有着极高的魅力的艺术家,在这种宣传当中,完全可以独挑大梁。
所以,顾峥顾先生的去处,已经确定且毋庸置疑。
根据地抗日宣传队,就是最适合他的工作。
“啪!”
一个红彤彤的公章盖在了新鲜出炉的居民证的上边。
“啪!”
另外一个,则是盖在了带有顾峥名字的工作证之上。
从今天起,顾峥顾先生,就是革命根据地的一份子,也是成就一个红色艺术家一生的开端。
……
“快点,快点!台子搭好了,再不快点,就没有好位置了。”
应着同伴的招呼,那些原本还在田间家中的乡亲们,拎着简易的条凳就往村外小荒地的地方跑去。
这时日炮火连天的,乡亲们想要办个大戏集都做不得的时日,能够有戏班子在封锁线里送戏下乡,那是多么的不容易。
对于几乎没有娱乐的乡民们来说,可是比过年还要让人期盼。
跑在最前头的几个姑娘,唯恐伙伴不尽力,还不忘一边跑一边回头张罗到:“你知道吗?这次轮到顾同志过来唱戏呢!”
“顾先生?是那个根据地宣传团,下属的十几个宣传队当中唱的最好的那个首戏吗?”
“嗯啊!”
这一声回答的相当自豪,哪怕这个位置不是自己的,也让应承的人无端的就将胸脯给挺了起来。
而身后的小伙伴,在听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嗖嗖的往前冲去。
当她们如愿以偿的占到了最靠近戏台的位置的时候,那因为快速的奔跑而涨红的脸蛋,却因为激动怎么都落不下来。
而她们心心念念的顾同志,现如今正在只用一个麻布帘子拉起来的后台之中上妆。
因为根据地之中多是陕西的乡亲,周边林林总总的传统地方曲目就有26个之多。
秦腔占据了半壁江山,京剧虽然是通用的曲艺,但是在战事多发的地带,却不符合快速表演的特征。
所以,经过了革命根据地宣传队培训的顾峥,用极短的时间学习了富有表演性质的小剧。
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宣传抗日,以及根据地新政策的普及。
对于已经习惯了戏曲表演形式的顾峥来说,是一种十分浅白的挑战。
这意味着他要将自己的所学,与新生剧目融合到一起,达到一个极具有观赏性又兼顾普及率的演出效果。
大概是他日日夜夜的苦练,以及老天爷赐予的灵性。
在一场场的磨合之中,顾峥快速的晋升到了现如今的水平。
整个根据地覆盖区域内,从事艺术工作者的群体,男的演不过他,女的也演不过他。
一下子就成为了享誉晋察冀的第一标兵。
远远的看过去的观众,对于顾峥的这种表现力还有些抗性,要说冲击最大的,那应该属于那些天天跟他在戏台子上搭戏的人了。
只看他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凭空一笔,沾着油彩就能将自己的妆容画出,光是这一手,就胜过了那些笨手笨脚的小演员许多倍。
待到他背身画完,转头一笑,让一旁的后勤人员检查是否有错漏的时候。除了天天跟在顾峥身旁的自家老婆彩凤不受影响之外,哪怕总是跟他一起对戏的黄大爷,都要楞上一瞬。
没办法,谁让经典的抗日宣传剧目《放下的鞭子》是反串呢。
顾峥盘着一条油亮的大辫子,就算是一身破烂的花棉袄,也掩盖不了属于贵妃醉酒的风华。
由京剧色彩改造而成的更有渲染力的舞台妆,充分还原了中国传统妆绘之中的桃花面。
要比前几年流行的两坨红脸蛋的审美好上太多了。
让人看一次就忍不住说一次,真是俊(zun)呢。
若这种冲击还不够的话。
待到顾峥趴在地上,开口一句:“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杀人放火真是凶……”的时候。
怕是整个场地之中,只剩下对于这凄厉婉转之音的震撼了。
这时候的顾峥,仿佛就是那个可怜的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唱的贫苦歌女。
而站在他身后的,包含着热泪鞭打她的,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如此做的老父。
此情此景,冲击着台下所有的观众,感同身受四个字,让他们忘却了顾峥迤逦的容颜,只剩下了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愤怒。
台下的人将自己想象成剧中的人。
那就是他们自己,他们的亲朋,就是时时刻刻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情。
在怒火中烧之中,一个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高攥起了拳头,大喊着:“打倒这群狗日的小日本!”惹起了一个村落的回应。
这大概就是戏剧的魅力啊,也是根据地送戏下乡的最终目的。
……
站在舞台上的顾峥笑了。
他想起了师父临死前的寄语。
将戏班子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他觉得,他距离这一天不远了。
终有一天,日本人将会被驱赶出这片属于中国的土地。
终有一天,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将会恢复成以往的宁静。
终有一天,他将会无所顾忌演绎曾最喜欢的京剧经典。
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实现……
喧闹的掌声,终将落幕,这是属于民国,梨园的顾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