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昌青请客的地点设在明湖宾馆梅岭苑。东南侧的三号楼金杨曾经应沈君儒之约来过,但梅岭苑明显规格更高。
艾慕国的别克车牌照车型普通,但他却开着车长驱直入,直达梅岭苑楼前。楼前停泊着两辆车。一辆修长阳刚的平治E级轿车,一辆宛若丰腴饱满少女般的英菲尼迪M37。
此时十米开外的小梅岭梅花含苞欲放,红梅,绿梅,星星点点在旁晚的夜色下妆颜初露。惹得叶旌下了车便拿出手机冲过去猛拍。
两名壮汉双手交叉在小腹下,他们身着绿色羽绒大衣,半敞开胸口,露出纯裏面纯黑色的西服,头带耳麦,眼神如鹰,一看便知道是威猛的私家保镖。
艾慕国打了个电话,十几秒钟后,一名年轻男人匆匆迎了出来。
“欢迎两位大人!”
金杨一看,竟是他的老熟人,百丽佳百货连锁董事长杨羧。上次在武江的私房菜食坊他和黄宏因为招惹赵豆豆,被金杨K过一顿,不过相比恶形恶色的黄宏,杨羧倒不那么令人反感。
看得出艾慕国和他比较熟,他打了个哈哈道:“什么大人都比不了杨总手上的巨额现金啊!杨总的百利佳上市尘埃落定,荣登华夏新一届财富英雄榜指日可待。说不定我那日辞掉工作,去跟杨总打工,倒时还望杨总收留。”
“艾主任笑话我不是。恭喜金处!”杨羧像是老朋友般朝金杨热情地伸手。
“你们认识,也免得我介绍。”艾慕国笑看两人握手,压低声音道:“程教授到了没有?”
“刚到一会,就等金处长呢!”杨羚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金杨回头喊了声,“叶子。”
叶旌拿着手机跑过来,兴奋道:“我初二来过,小梅岭上的梅花还没有结苞呢,今天碰个正着。”
杨羚微微打量了叶旌一眼,“这位是?”
艾慕国道:“省委办公厅的一号笔杆子,叶旌。这位是百丽佳杨羧杨董事长。”
“幸会!幸会!请!”
对于杨羚来说,叶旌无论是外貌还是身份都很难入他法眼,嘴巴里说“幸会”,但眼睛的视点一直集中在金杨身上。
虽然如此,其实他心裏却一点都不羡慕金杨,只不个是个处级干部而已,顶多是个离省委书记最近的人,换在以前他说不定还有些发怵,但现在已非往日,他上市公司董事长的身份足以和省部级要员说得上话。
一行人在杨羚的引领下上了一层楼,穿过一道狭长的走廊,前面霍然开朗。一个明亮的中式餐厅陡现。
古老的屏风前一个色泽澄亮的红木八仙桌,桌子上坐着五个人,其中又遇上金杨的两个熟人。一个是西海省证监局的局长梁山;一个是欲剥金杨皮肉而噬的马蝈蝈。
另外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的肤色有着明显的煤炭特质,不用介绍金杨就知道他便是设宴的主人海昌青;坐在害昌青旁边的男人年约五十上下,相貌清矍身形清瘦,身穿笔挺的毛料中山装,不拘言笑,两眼精光闪烁,金杨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位据说手眼通天、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程其雄程教授了;紧挨着程教授而坐的是位朱唇贝齿的美|艳|少|妇,瓜子脸,月眉凤眼,秀发半挽,仪态不凡,金杨细看她的脸,蓦然认出,这不是西海省电视台着名的老牌主持人宋采薇吗?他可是看她的主持节目长大的,高中某段时间她还隐隐担任了一段时间他的梦中情人。最近几年鲜见她在电视上露面,倒是偶尔在某个儿童节目里看到她在一群儿童中间装嗲的镜头。
梁山和一名黑脸胖子站了起来。
“金老弟。”
“金秘书。”
喊他金老弟的是梁山。喊他金秘书的是海昌青。说到这个称呼,金杨印象里很少有人直接喊他金秘书,即便是省委省政府的一些领导,大都喊他小金或者金杨同志,高出他半级或者平级,以及底下一帮人都称他为金处。
金杨抢前一步和梁山握了握手,“梁哥!”
和海昌青则轻轻一碰点到为止。
杨羚为在座的人一一做了介绍,当介绍到程其雄时,艾慕国恭敬地欠了欠身,“久闻程教授大名。欢迎您来到武江。”
金杨则不动声色地淡笑点头。
程其雄锐利的眉眼间显现一丝颇堪玩味的冷笑。
海昌青立刻碰了碰他的肩膀,附耳低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程其雄毫不掩饰声调地淡淡道:“老虎焉会在意蚂蚁乎!”
在坐的人都听到了这句颇为犀利的话语。
海昌青微感尴尬,他今天宴请是想和金杨言和。儿子和老婆前半小时刚从看守所接了出来,现在估计已经上了去京都的飞机。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身份,他倒不是非要宴请金杨不可,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请金杨,是给金杨身后人的面子。毕竟他还有好些产业在西海境内,在商言商,没必要去得罪人。
叶旌惊讶地看着程其雄。在西海地头上,能漠视省委书记秘书到这种程度的,前无古人。
梁山微微一愣,低头沉思。
马蝈蝈眯起一双凤眼,毫不掩饰眼眸内的幸灾乐祸。
风韵犹在的电视台老牌主持人宋采薇颇感兴趣地多看了金杨几眼。
金杨不可置否地淡淡一笑,相比这个来自华夏智库的教授他倒是比较在意马蝈蝈的举动,人家可是当着他的面发过毒誓的,金杨一直告诫自己对这个女子不能掉以轻心。
酒菜上齐后,海昌青起身举杯先敬了金杨,“犬子顽皮,多有得罪,还请金秘书海涵。我替他和内人表示道歉。”
金杨亦礼貌地站起身,没有说话,但酒却喝下了喉咙。
海昌青大度一笑,落座。
有人却开始挑刺。马蝈蝈轻描淡写瞥了一眼金杨,话里有话道:“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人,迟早要遭报应。”
她不无怨恨地话自有她的原因。她一直在想,如果当初金杨肯宽容她的两个哥哥,她二哥不会横死,大哥不会落牢狱之灾,现在亦不会终日酒色度日。
海昌青和程其雄认识马蝈蝈的时间不长,但他们均知道,这个妖艳无匹的美女不仅是军方某大佬的儿媳,而且和汪少关系暧昧,以至于极喜熟|妇的程其雄一听到这层关系,立刻在马蝈蝈面前收敛起色心。他虽然也是俱乐部成员,但一个外围会员和一个骇心会员却是天差地别。
但初到武江被马蝈蝈勾起的色心却无法消除,海昌青于是想方设法安排了宋采薇出场替代。
叶旌看了看金杨,又看了看马蝈蝈,作为女人,她敏感地想到了男女情爱的纠葛上去了,遂毫不客气道:“宽容亦有底线。宽容不是纵容。”
金杨投过去意味深长的一瞥,鼓掌道:“叶子说得好。”
如果换在场的男人,马蝈蝈会立刻还以颜色。但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刚才有人介绍说是写材料的高手,她自知辩论不敌,而且赢之无味。
可是这个酒桌上有个雄辩着称的程大教授,他一心要在宋大美人面前摆显摆显,现在正是时候,于是他笑眯眯的说道:“我给大家讲一个宽容、狭隘与报应的故事。越战结束后,一位富商的儿子从旧金山打电话回家。听到儿子战后平安归来,富商激动不已,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说:爸爸,我想带我的一位战友回来,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我想让他到我们家来生活。富商迟疑了:孩子,你在说什么?一个残疾人会给我们带来沉重的负担,会干扰我们平静的生活,孩子,你还是一个人快点回来吧。儿子在那一头挂上了电话,不几天,富商接到旧金山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被告知他们的儿子坠楼自杀身亡。富商匆忙赶过去,悲痛欲绝,因为他惊愕地发现:死去的儿子只有一只胳膊一条腿。富商的狭隘断送了一条血气方刚的生命。”
马蝈蝈“深有感触”道:“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多少人懂得宽容。”
宋采薇连连点头。
程其雄神采飞扬道:“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中有这样一段台词:宽容是天上的细雨滋润着大地,它赐福于宽容的人,也赐福于被宽容的人。宽容就是和风细雨,令冰雪消融,生机无限。”
海昌青也开口道:“我有次陪一位北方来的朋友游灵隐。那位北方朋友为人直爽,说:我就不相信什么神不神的。结果出了山门,就在庙外头摔一大跟斗,同行的人无不大惊,北方朋友也很是不爽。这是不是报应?”
金杨听得连连皱眉,忍了又忍。他不无愤怒地瞥了瞥马蝈蝈,你那么懂宽容,你怎么不宽容我?还一门心思想着报复?
叶旌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对一切怀着好奇之心,难得在坐的都不是什么大领导,她也就放开心怀,直言道:“作家龙应台有篇着名杂文,抨击国人毫无原则的‘忍’令恶行肆虐,她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进行拷问。而从心理学上看,如果一个人一味忍让、从不生气会扭曲其心理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