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异变超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小蛋和楚儿亦深感诧异,想不通在忘情宫内,还有谁会暗中出手襄助自己,忽听耳畔有低低的嗓音传音入秘,道:“往北!”
两人一省,无暇细想,双双策动身形,向北疾掠而出。
在这方位负责镇守的是八名灰霜营精锐,但人人教一阵乱瓦飞雨打得自顾不暇,阵形亦松动涣散,欲待拦截小蛋和楚儿,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厉无怨勃然大怒,真气在经脉中一转,吐了口浊气,缓过神来,腾身便追。
可他才一起身,第二株巨木又打到,且对方拿捏的火候分寸异常精准巧妙,令他无从绕过,不得不出掌招架。
“砰”地闷响,巨木片片碎裂,枝叶狂舞飞空,厉无怨身形一沉,被硬生生震落在地,他心头一惊:“此人是谁,如此了得!”
举目望去,小蛋和楚儿的身影已在十丈开外,几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蒙逊、刘泰被一阵砖瓦打得灰头土脸,赶至厉无怨身后大叫道:“师伯,他们逃了!”
厉无怨调匀真气,舒展灵觉搜索暗中搅局之人的踪迹,但方圆数十丈内毫无异常,那人竟像完全隐身了一般。
他暗灰色的眼眸中寒光闪烁,道:“追,他们走不了!”
刘泰道:“不错,由此往北在忘情苑内外,咱们还设有三道封锁,只要稍稍阻滞一会儿,我们便可追上。”
蒙逊闻言抖擞精神,不发一言掠身追去。
然而直等众人追出忘情苑,预先设下的三道封锁亦未起作用。所有的灰霜营守衞尽皆教人封了经脉,委顿在地,眼巴巴瞧着楚儿和小蛋从侧旁如入无人之境地飞掠而去,径自遁入宿业峰后山。
见此情景,小蛋、楚儿也是万分诧异,奈何那出手相助之人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只以传音入秘略微指点两人突围的线路,却始终不曾现身。
他们一路毫无阻滞,到天明时已远离宿业峰八百余里,而那神秘的声音自两人突破了忘情宫最外圈的一道防线后,便从此消失,似已悄然离去。
感觉不到背后再有人追杀,两人稍松一口气,在一处高岗间的密林里停下身形。
由于后一段路程是楚儿携着小蛋御剑飞行,故而真气耗损颇剧,额头渗出细细香汗,面色一片嫣红。
小蛋倚靠住一株雪松,疲倦微笑道:“总算逃出来了。”
楚儿盘膝坐到一堆枯叶上,回想起这两日噩梦般的经历,顿起再世为人之感,默默点了点头,心中却殊无欢愉之情。
小蛋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株树上生着种名为“凤舌梨”的金黄色山果。
他昔日随常彦梧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时常以野果为食,对此颇为在行,于是稍一纵身,从树上摘了十余颗下来,先分一半递给楚儿,道:“师姐,解渴。”
楚儿却只取了一个,轻轻用衣袖擦拭干净,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液似甘露般顺喉而下,令她顿觉神清气爽,心不在焉地问道:“常师弟,你听出那人的声音了么?”
小蛋摇头道:“有点熟,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楚儿颔首道:“我也是。不过他仅凭击出的巨木砖瓦,就能迫得厉师伯他们忙于招架无力追击,一身修为着实惊世骇俗。环顾天陆仙林,屈指数来亦不过寥寥数人。”
小蛋暗自惊讶道:“难道是楚老爷子?可他为何要帮我们?”但转念一想楚望天平日里痴獃的模样,又禁不住哑然失笑。
两人在林中歇息了两个多时辰,渐渐日上中天,均都恢复了大半的精力。
小蛋问道:“师姐,妳想到去哪儿了么?”
楚儿沉吟半晌,徐徐道:“与忘情宫有渊源的地方,我是不能去了,先离开西域再说罢。也许过一段日子,等风平浪静了再说。”
小蛋点点头,赞同道:“这样也好。”接着又道:“师姐,我想拜托妳一件事。”
楚儿一怔,问道:“什么事?”
小蛋指指肩膀上的霸下,道:“麻烦妳帮我照料小龙,等日后妳有机会回返忘情宫时,再带着牠一块儿回来。”
霸下原本是眼睛半睁半闭地打着盹,听到小蛋要把自己送给楚儿,立时叫道:“我不干!”
小蛋微微一笑,道:“我要回忘情宫啦,不知道师父会怎样处罚我,你跟着我不太方便,所以才想将你托付给楚儿师姐一段时间,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楚儿不由错愕道:“你……还想回忘情宫?”
小蛋回答道:“是啊,我答应过叶宫主,要做他的弟子,所以,不能不守承诺,自己跑了。”
楚儿惊异的目光凝注在小蛋的脸庞上,当确定他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后,轻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次你闯下的祸不小,也就意味着将遭受忘情宫最严厉的处罚?”
霸下凶巴巴地道:“干什么要回去受罚?”
小蛋道:“我知道的,但我和师姐的情形不一样,不能一走了之。”
楚儿断然道:“不行,我不准你回去。否则,岂不是我害了你?”
小蛋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妳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楚儿见小蛋固执己见,不由气恼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我是你师姐,你就该听我的话!”
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怎么听从师父的意旨,稍稍底气不足。
小蛋沉默片刻,望着楚儿低声道:“对不起,师姐,这次,我不能听妳的话了。妳孤身在外,多珍重。”
楚儿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弟看似随和,其实甚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九牛二虎也休想将他拉回。
她哼了声道:“好,你想回去送死,那便赶快去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师父能放过你,蒙师兄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小蛋将霸下交给楚儿,笑道:“你乖乖地跟着楚儿师姐,别惹她生气,否则小心她不理你。”
霸下眨巴眨巴小眼珠,并不吭声,把脖子一缩,干脆睡觉去了。
小蛋咧嘴朝楚儿一笑,御风而起冉冉升过林梢,朝着宿业峰方向径自飞去。
楚儿咬住嘴唇,终究没有再出声劝留,视线穿透层层茂密林叶,看着小蛋的身影在万里无云的蔚蓝天宇下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忽地她手上一轻,霸下从怀中激射而出,叫了声:“干爹,我来了!”如一溜火红电光直冲云霄,追着小蛋去了。
楚儿怔了怔,静静伫立在原地。
和煦温暖的秋阳洒照在她的衣裳上,林间骤然变得清幽寂静,远离尘世的所有喧嚣繁华。
她蓦然间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独自一人,站在这座从不知名的高岗上。
忘情宫隐没在八百裡外的遥远南方,回首相望千山遮蔽。
小蛋走了,霸下也跟着走了。
自己又该去向何方?
她微微茫然地凝神眺望着天际,芳心深处油然涌起一缕落寞。
林风悄然吹过,枝叶在头顶“沙沙”轻响,吹过面纱,拂过伤痕,心头又泛起深深的痛。
祭起琥珀泪,她终于向东方御剑升腾,渐去渐远。
此后十数日,她漫无目的地信马由缰,只想离得忘情宫越远越好,将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尘封在万里之外的黄沙大漠中。
沿途的景致逐渐明媚秀丽,却是她一路往东南行走,经汉州、中州,渐入越州地界,名闻天下的越秀剑派和太清宫,便双双座落于此间。
楚儿自无意去拜访这两家名门正派,由于出走时太过匆忙,身上并未带有银两,故而她将一支玉钗当了充作盘缠,又买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和姑娘家常用的物事,等这日来到滨州城,荷包不知不觉又要见底。
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楚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为钱发愁,好在随身带着的首饰挂件不少,而且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暂时也不怕露宿街头。
而对于滨州,楚儿并非完全陌生。
上回她被平沙派抓去,便曾随晋连等人在此地一家名为“临海阁”的酒楼歇脚,此番可谓是故地重游,却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