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和真江离开的时候,那些从冷柜中爬出的尸体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令人不由得联想到青虫的蛹化。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丝茧的颜色和肿瘤区构造体的颜色十分相符,这让我产生不好的预感,当这些尸体再次从茧中孵化出来的时候,是否会变成那种外壳之坚硬和死体兵不相上下的怪物?
三具特殊尸体的死亡证明所暗示的实验,是否就是对死体兵制造技术的研究?
若放在以前,或许还可以掐灭这样的念头,然而在那个巨大的肿瘤区中,我已经见到了太多对统治局科技破解和应用后所诞生的产物。我并非科研人员,因此无法断定,在这个地方所出现的超现实科技和统治局科技的差距还有多远——这个差距的快速缩近让我越发感到末日幻境的景象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现实重合。
距离世界末日预言的一九九九年还剩下一年的时间,对于没有接触过末日幻境的普通人来说,现实还在以过往的姿态平滑而有序地运转。我在来到这个小镇以前,虽然也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冒险,也为事态的迷离感到忧心忡忡,但是总觉得人们还有时间。三大组织的僵持会让人们度过一个不太安稳一九九九年,但至少看不出世界会在一年之中灭亡的迹象,然而现在我开始不确定起来。
这个世界从正常到崩溃,只需要一年的时间?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在这个小镇所暴露出来的东西隐隐让人感到不安,我寄望这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的错觉。
停尸间的状况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平静得令人大吃了一惊。灰白色的茧纷纷破开一个大口子,曾经是尸体,现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裏面钻出来,如今却不知去向。空洞的茧壳和将彼此连成一片的丝线如同蜘蛛网,或者堆叠厚实的棉絮一样,从地板两侧的冷柜蔓延到天花板上,形同一个昆虫产卵后的巢穴。
整个房间的空气冷凝而饱含水分,在不少地方结起白霜。一眼望去,冷柜的所有格子都被打开了,除了依旧躺在病床上的三具尸体,什么都没剩下。我们从冷柜暗门中走出来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自己嘴边呼出一团团的白气。
气温大概接近零度了吧,我的肌肤升起一阵鸡皮疙瘩,失去防护服后,只剩下一身清凉内衣打扮的玛索更是簌簌颤抖,只有披着外套的真江看上去一点异常的感觉都没有。
停尸间的诡异变化让人感到疑惑,不过在这种时候,任谁都会巴不得所有的危险都远离自己。我让玛索将封印安全代理素体的茧以及席森神父搬出来,自己拔出匕首来到门边,削断上边的粘丝,想要将这扇通往走廊的门关上。虽然我们迟早要出去寻找回归的道路,虽然这个房间冰冷潮湿,令人片刻都不想多呆一会,但是刚刚脱离魔域,前途多舛,或许只有这个房间能够暂时提供安全。
虽然我安慰玛索时说过一些“车到山前必有路”之类的话,但其实自己的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只是在脸上挂出一副心有成足的表情,因为在这个房间中只有我一个能跑能跳的男人。玛索虽然仍旧挂着微笑,但那种笑容充满了放弃的解脱感,她抱着肩膀坐在地上,盯着在身边小声嘀咕的真江。
下一刻,她的笑容僵硬起来,脸色也刷地发白。
“玛索?”
然而不用玛索开口,我也感觉到了,地面正在产生一种不自然的震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来。紧接着,充当暗门的冷柜一侧开始开始跳动,发出一阵阵哐当哐当的声响。我和玛索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拉起真江、茧和被封印的席森神父,远离那片地方。我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想要从暗门中出来,明明在肿瘤区毁灭后,什么都没有剩下,也许是那些马赛克开始侵蚀这个空间吧。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
“不对劲,快把门打开!”玛索叫起来。
不用她提,我已经这么做了。然而这扇门却意外的,好似从外边反锁了一般纹丝不动。我用力摇晃门把手,甚至用匕首去切割,却都徒劳无功。这扇门变得意外的坚硬,甚至不能用坚硬来形容,那种独特的,无法开启和破坏的感觉,就像这座精神病院的教堂式大厅中那些通往外面的大门和窗户一般,只是一个被固定死的背景。
没选择了。我跨前一步,将玛索挡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暗门。那快可以上下活动的地板好似打上了马赛克,变得不甚清晰起来,这种奇妙的现象很快就吞噬了地板上的士兵尸体,连同整个门内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模糊浑浊,不再像之前那般透明。
我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这种伴随肿瘤区毁灭所产生的异变扩散现象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马赛克异变并没有蔓延到暗门外,就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一般,只能不断地在原地积累,变得更加混沌和浓郁。突然间,那片打满了马赛克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好似有正反两股力量在对峙,扭曲,正常,再扭曲,再恢复正常,如此反覆。过了大概数个呼吸的时间,维持正常状态的力量陷入溃败,暗门后的马赛克空间一鼓作气变成了一团漩涡。
半透明的漩涡徐徐转动,一个矮小的身影朦蒙胧胧浮现,根本就没有抬脚走出暗门的过程。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发觉他已经站在室内。
一个身穿白色病人外套的男孩。
玛索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这个孩子正是我们曾经见过许多次的索伦,不是肿瘤区的怪异人体“索伦”,也不是最终安全警衞“索伦”,而是最初见到的那个鬼魂一样的男孩“索伦”。
“噢,天哪,你没有死!”玛索低声叫起来,脸上浮现惊喜之色。她似乎想冲上去,虽然我同样有一大堆话想要询问面前的这个男孩,然而一种谨慎的心态却让自己下意识将玛索拦了下来。
玛索向我投来意外又疑惑的目光。
“他是索伦,他没有死!”
“我知道。”我说:“我一直就不觉得他会死去,他是先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先知?你在说什么?”玛索难以理解,这是因为她不明白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基础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