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眼球”的瞳孔中喷射出来的巨大光束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已经轰在平台上,这道圆柱状的光束白亮得刺眼,肉眼无法目视,我也是利用搭载于夜鸦夸克身上的感官才能进行观测。被夜鸦夸克夹在肋下的“平”紧闭着眼睛大喊着,他的声音被掩盖了,因为光耀而泛白的世界,就好似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影子,轮廓顿时变得不那么立体。光柱的体积已经超过了平台,平台周围的地面就如同融化的蜡烛般不断下陷。这片白亮的景色,很快就遮盖了平台上所有的物事,素体生命们再也无法观测到了,继而是观测视野中,所有的物事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听不到声音,即便知道覆盖一切的是光,但却如同面对黑暗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也无法判断自身所在的方向,时间的感觉变得紊乱,说不出是过去了多少秒,亦或者,过去了多少分钟。夜鸦夸克仍旧朝着一个方向飞驰着,尽管从感觉上来说,速度应该没有降低,却因为没有参照物而无法辨别到底有多快,即便是连锁判定的力量,也好似释放在空处。好似很快,又好似极慢,直到抵达某个时间点,其它的颜色渐渐在视野中呈现出来,就好似水墨渗透了宣纸,一点点加浓加深。
先是黑色回来了,然后是三原色,继而相互融汇成更多的颜色,事物的轮廓也逐渐看得分明。直到可以锁定参照物的时候,才察觉夜鸦夸克前进的距离比预想中还要近。夜鸦夸克的速度是很快的,只是飞速后退的景象,偶尔会重复出现在身边,这很明显是空间属性的神秘。“眼球”的可怕炮击,对这片区域的整体构成数据都产生了临时而强烈的影响。
在这种强烈的炮击下,素体生命被直接命中的话,绝对没有幸存之理,这可是远超出三级魔纹使者使用临界兵器时所能释放出来的力量。它们可以依靠的,我想也就只有那层半球状防御网了。只是,那纤细又遍布网眼的脆弱形态,完全让人生不出信心来,即便心中知道,神秘物事不能用外观和常理去推断。
随着时间流逝,感觉、视野和位移,都在朝“正常”靠拢,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事后冲击波从背后追上来,夜鸦夸克紧贴着地面,但仍旧有一种被用力推了一把的感觉,随之是震荡的感觉贯穿了全身,我的原身和“平”的身上,瞬间皮开肉绽,在夜鸦夸克视角的观测中,身体表面和内脏都受到严重的伤害,之前被夜鸦夸克保护得很好,但此时也终于力所不及。“平”已经昏迷过去,身上的防护服已经碎裂,露出血淋淋龟裂着的肌肤,我的原身情况更加糟糕,只是,我的感官搭载在夜鸦夸克身上,感觉不到重伤的痛楚,也不会因为生理因素而昏迷,但在夜鸦夸克的观测中,身体机能的确已经处于一个休眠的状态。
竟然会在被波及的时候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虽然也在最初的可能性预判中,但是,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仅仅会是一个极小的概率而已。然而,事实发生后,无论当初的概率多么微小,现下也是百分之百需要面对的现实。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在这次战斗中所做下的种种判断,可谓错漏多多,让我不禁想到,如果当时选择将原身和“平”留在远处,结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我甩了甩头,将这种假设抛出脑后。正如我当时觉得如今的身受重伤只是极小概率的情况,将原身和“平”留下,也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更好。在事实呈现之前,最初的判断,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更改的,即便重来一次,在所有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我仍旧会做出当时的选择,根本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重来一次就能怎样怎样”的前提。
是的,当时决定思维的任何条件都没有变更,回到过去,也只是重蹈覆辙而已,毕竟,看似灵活多变的想法,在即时产生的时候,其实也是“必然会是那样的想法”,因为,这种想法,是由各种无法改变的“过去因素”所决定的。
“过去”无法改变,所以,由“过去”决定的“现在”无法改变;而“现在”无法改变,由“现在”决定的“未来”也就无法改变。命运从干这个角度去观测,就是早已注定的,多想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操纵着夜鸦夸克停驻于远离战场的一栋废弃建筑中,借助承重柱抵挡着尚未停息的风暴,并从原身的战斗风衣中取出治疗物品,给原身和“平”进行粗陋的止血和包扎。我没有高明的治疗手段,所学的,只是普通的急救措施而已,而此时的物质条件,也无法支持更深入的治疗,只能向人体自身的坚韧进行祈祷。
原身和“平”已经不方便再移动了,战斗状态下不可能彻底消弭对两者的负荷,这么严重的伤势,让人觉得哪怕是再一次撞击,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即便如此,我仍旧想要重返战场,去观测后继结果,“人格保存装置”存在的可能性,让我无法对现场的情况无动于衷。
将重伤的身体留在这裏,很有可能是“错上加错”。
然而——
这个险值得一冒,我是这样判断的。理智只能从“几率”上去针几率最大的情况,但是,感性的判断机制,却和“几率”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关系。从理性上来说,留在本地才是最保险的抉择,就如同最初决定一直携带原身和“平”一样。可是,和当时不同,如今的我,感性更要占据上风,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人格保存装置”的诱惑力太大了。
“真是鸟为食亡啊。”我自嘲着想着,操使着夜鸦夸克顶着风暴朝战场中心冲去。
冲击波的力量已经削弱到最初的三分之一,不过,扬起的碎片仍旧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滂湃的烟尘遮蔽了视野,时不时也会有巨大的硬物扑面而来。在这样的环境下,使用连锁判定进行大范围的观测,要比平时更加吃力。不过,夜鸦夸克的神秘性足以承担极高的负荷,在原身重伤,彻底将感光搭载在夜鸦夸克身上时,更能清晰地感受到电子恶魔的优势,以及彻底将自己的人格意识转移到这具身体上的诱惑。即便是我,也不禁在偶尔的时候,有“原身如果就此崩溃的话……”这样轻微的念头。
我还不清楚,电子恶魔到底配给了多少人,又会有多少人,会面临这种似乎会“被迫做出决定”的景况,我仍旧觉得,这样的诱惑,即便“被迫”是事实使然,事后大概也不会有几个人会后悔吧。甚至有“这样也好”的想法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对于电子恶魔的幕后黑手,就更加警惕起来。对方到底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在没有亲历结局之前,根本就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这样躲闪的,暧昧的阴影,充满了最初在末日幻境中,面对那种种“巧合”般的情况时,所产生的感觉。
不确定,一切皆有可能,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概率最大却不一定就是事实,明明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并且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可是,当真正去做了之后,碰到的种种“巧合”,却让自己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自己的决定。
后悔、犹豫、想要重新来过,这样的心情比比皆是,但是,想要活着,想要前进,就必须硬下心来,承受选择的后果,背负着种种懊悔和沉重去前进。不,准确地说,当承受了那些负面的想法,而决定必须前进的时候,那些让人觉得“恨不得重新来过”的想法,反而会成为推动自己的强硬动力。
因为,“有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所以,不能后悔,在这样的想法出现前就抹杀掉,“前进”或者“死亡”——将种种“有可能的其他选择”从主观上排斥,只留下这两种。
我明白,这是自己极为主观而且偏激的行为,然而,不这么做的话,我觉得自己一定会逃避吧。不想逃避的话,就将自己逼入无法逃避的境地,这就是我的选择。
所以,从这个选择确定时开始,就再也没有选择。
不知道是不是原身机能虚弱的缘故,在夜鸦夸克疾驰的短短时间中,我的思绪,不断发散着,无法完全集中在现下的状况,只是,所想到的东西,却似乎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新的力量,让精神从不利的因素中迅速振奋起来。
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不能逃避。
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