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不上。
不只是我一人,有不少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查看手机,上面的时间的确如主持人所说的那样,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但就个人的时间感来说,却只有半个小时。健身教练等人也是这个时间上下。半个小时和两个小时的落差实在太大,放在平时,哪怕因为专注于某些事情而产生时间太快的错觉,也绝对没有现在如此强烈。因为,导致这段时间落差的原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的催眠行为上。比起三井冢夫,我们这些明显自觉得没有收到影响的人,在意识到时间差后,当然会更为吃惊。
如果这不是主持人的话术,那就意味着研讨会的“脑硬件先驱”的功效,比预想的还要强。而且,所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也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消除的。
主持人没有理会台下众人的交头接耳。在主持能力上,他可谓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主持人,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想过如何才能做好主持工作,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很平淡随便,还没少做出犯众怒的事情,即便如此,在种种因素的制约下,与会人员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参与。
“……现在,有请G先生上台,他的论文是……”主持人报上名字,但原本应该炒得热烈的气氛,却在先前一连串诡异的打击下,变得相当沉默压抑。上台的老先生也摸了一把汗,表情绷得紧紧的,既像是生气,又像是紧张,更像是憋着某种情绪,被迫撵上台的。
他发了两次音,但都走调了。他重新调整话筒,摆弄讲台上的资料,大概三秒后才吐出第一个词语,后继的词语也是一个个吐出来的,就像是多年没说话一样干涩,直到四五句话后才开始好转。我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发现他不时转动眼球,斜瞥着站在台角的主持人。主持人抱着胳膊,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这种没表情就是“不耐烦”的表现。
“看上去很难过啊。”占卜师悄声对我们说,因为现场的气氛太过压抑,所以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会变得十分显眼。
“其实研讨会没必要排这样的人来主持,也没必要再这个时间点,说这些敏感的事情吧?”她顿了顿,又说:“如果真是那么强力的东西,不刻意提醒我们,只是私下里悄悄地用,不是更好吗?”
“我还是觉得,这个现场就是一个心理测试。”健身教练说:“主持人根本拿不出证据,难道他说什么,我们就要相信什么吗?三井先生,你也一样,振作一点吧。”
“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那个人的背景、态度和说话方式……”三井冢夫一脸汗颜的表情,说:“总会让人不由得往坏的方面想。我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利用心理学的话术,实际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希望归希望。我下意识里,总是倾向于相信这糟糕的情况。”
“就是所谓的,好的不灵坏的灵,是吗?”占卜师突然露出微笑,说:“你真该和高川学学,用更积极的想法去面对不确定的情况。”
她的话让三井冢夫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自然而然和他对视一眼,他就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猛然把头扭回去。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一副偷偷摸摸的动作。
上台人的报告基本不会超过十分钟,其实我觉得他们早先是打算讲解得更久更清晰一些的,可是出了意外的情况,众人心中也是十分忐忑吧,因此,没心思阐述自己的研究,让这个报告会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要说起来,仍旧可以归咎于,主持人竟然在开幕词中,就直接抛出这么一颗“大炸弹”。
之后的会议进程乏善可陈,也没有预想的亮点,整个会议室中充斥着一股“快点结束吧”的想法。本应是快乐的,有所收获的报告会,就像是躺在棺材里一样令人烦闷。说实话,与会者的研究中,不乏新颖的课题,放在平时多少也会让人生出兴趣,可放在脑硬件先驱面前,却俱都黯然失色。而这种主持人打击参与方的做法,就像是下马威一样,让大家都很不快。
之后,报告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众人就像是被从十字架上放下来的尸体,一下子就松软下来。有人扯着领带,有人掏出手帕抹汗,有一些人站起来疏通筋骨。在这期间,研讨会将没有被选中的论文重新发回来,被退回论文的人露出复杂的表情,像是有些不甘,但又松了一口气。
“我,我的论文被收上去了。”三井冢夫有些不安地说。
“我们的也一样。”占卜师说。
“三井先生,你的论文内容是?”健身教练问道。
“就是之前提到的,关于脑内信息的篡改、修复和清理。”三井冢夫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当然,关键的地方没写上去,只是写了一些理论和前景而已。想要依靠这篇论文|做出机器,是完全不可能的。”
“你能保证研讨会中没有能人对你的论文进行整改?”健身教练的语气不太友好,因为三井冢夫的研究和研讨会的脑硬件先驱的路线太过接近了。我猜,大概她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三井冢夫的论文可能会给脑硬件先驱带来的帮助。诚然,研讨会可以制造出实物,就足以证明理论上已经基本成熟,但如果他们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就不会将自己这些人骗到这个地方来了。
不过,正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到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与其埋怨三井冢夫,还不如去研究一下他还保留的资料,以便对当前情况做评估。
会议室中的人们逐一离开座位,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情说笑。我看到有人刻意在周遭房间里转了一圈,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例如找到主持人口中的“评审”,但是,整整一层楼,除了我们这些客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人影。
“秃子也不在。”健身教练说的,自然就是我们这一行的负责人,那位出身研讨会,同样在心理学界有点儿名望的中年秃顶。一开始,她还说用“先生”这样的敬词,但现在却直接说“秃子”这样粗俗的词,她对这个人的心理转变可想而知。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下楼,一部分人走楼梯,另一部分人去了电梯那边,但很快,去搭乘电梯的人就转了回来,对大家说:“电梯好像坏了,无论怎么按都开不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顶部的灯管似乎也出了点问题,发出清晰的滋滋电流声,然后开始不停闪烁,而人们周遭的影子,也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晰而深刻了。若说之前的影子,只是一层淡淡的,不注意就不会意识到的灰色,那么,现在的影子就如同涂在白纸上的重墨。
不少人面露疑惑,指望他人给出诸如“灯管老化”之类的解释,但是,自己却完全不开口。有一种绷紧的气氛在众人之间传染,就像是渐渐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不太正常。如果是正常人,绝对不会仅仅因为灯光闪烁,就认为有古怪,最多仅仅是认为照明设备接触不良而已。不过,就我个人而言,当然是更趋向于,有什么诡异的事件已经开始了。
哪怕是在无神论当道的时代,真正不受到环境感染的人也是很少的。就如同走在黑暗而无人的小巷中,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感到不安,此刻的灯光闪烁,营造的就是这么一种气氛。
“又来了。”三井冢夫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可能是那个凶手。”
我知道,阮黎医生的暗示,让他一直觉得,在休息点的祸事里,一直都有这么一个明确存在的凶手——他混迹在这支专家队伍里,用正当的理由伪饰卑劣的行径,而且,还是一个心理变态,一个医学高手。他懂得制造迷|幻|药,让人们陷入内心深处的恐惧中,进而互相残杀。
现在的情况,毫无疑问,又让他联想起上一次在休息点的情况。
“只是设备老化而已。”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说出这番话。大多数人都同意,但也有少数人离开,有人高喊这是阴谋,但也有三井冢夫这种,虽然不同意对方的说法,却完全不吭一声的人。
楼梯传来脚步声,有些忙乱,陆续上来的人,全都是最先从楼梯下去的那批。他们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让人不禁疑惑,下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又上来了?这裏的电梯坏掉了。”有人攀话。
“下面也走不通。”果然有人善意地回答道:“很奇怪,楼梯找不到了。”
“找不到楼梯?”虽然话说得很清楚,但是,还是有人无法将之转变为直接的印象,“在说什么啊?到底是怎么个找不到?”
“就是找不到。”那人说:“我们上来的楼梯,全都不见了,变成了墙壁或房间之类的,但是,我们也尝试过敲打墙壁,打开房间,但全都没有楼梯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