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院伽椰子被吃掉了,我几乎无法肯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不是梦境。我听到了四天院伽椰子的声音,但更像是一种幻听,却没来由让我去相信,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更甚者,哪怕在爱德华神父的蓄谋下,沙耶和黑色花海展现了惊人的共鸣,却也不能让我深信,四天院伽椰子仅仅是被“吃掉”就意味着这场战斗的终结。
四天院伽椰子在那如梦似幻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绝望、疯狂、恐惧和脆弱,那束手无策的悲情,是如此的逼真,可是,“全都是骗你的。”这么一句冥冥中似有似无的幻听,却让我下意识更倾向于,这些表现也许都是真实,却又并非全部的真相。有什么情况在四天院伽椰子落入下风之时,不,连系到NOG和五十一区的话,也许眼下的情况也未曾不在他们的假设中——倘若事先就有过这种情势发展的推演,那势必也会有针对性的布置吧。
爱德华神父很强,这一点谁都清楚,也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不会悠然认为自己一方可以轻松占据上风,获得胜利,有谁知道黑色的曼陀罗会盛放?但哪怕没有人知道这片花海将会盛放,也一定会针对黑水、沙耶和爱德华神父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而做好某些可能性的准备吧。我不知道NOG和五十一区方面会如何应对,但是,如果连“黑水、沙耶和爱德华神父的连系会产生某种共鸣”这样的可能性都想都没想过,那一定是谋略层面上的失策。
我找不到其他人。
天空中沉睡的异化右江,天空下滑翔的我,屹立在大地上的沙耶和黑色的花海,我们似乎就是这个半岛上的全部。黑河已经彻底干涸,半岛上的黑水也点滴不剩,全被沙耶身上的曼陀罗法阵和飞舞花瓣构成的曼陀罗法阵吸收了。在这一刻,两个曼陀罗法阵正在共鸣中重叠,大环套小环,符文接续符文,图案和图案连构,以物质态排列出来的法阵,就在紧凑而细密的震动中,将自身蒸发,就好似化作带有颜色的能量,变成一种无法触摸却可以目视到的现象。
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整个运动过程从一开始就过分激烈,而且激烈程度还在不断攀升,最终超过我的身体可以承受的观测负荷。脑海中的景象陡然在黑暗中落幕,就如同电视被切断了电源,最后一瞬的光在一条横线上收缩。我原本还能听到噪音,那噪音就好似响彻在内心中,让人烦闷又无法抓挠,而在这一刻,噪音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在无声的世界里,黑色和白色排斥了其他所有的颜色,尽管没有让其他颜色消失,却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让人难以去关注除了黑色和白色之外的其他颜色,以及其他颜色所勾勒出来的事物。而我的身体,也格外感受到一种压力,让人窒息,让人想要呕吐,让人晕眩,手足冰凉,失去力量,似乎连维系自身平衡都难以做到。
我眼前的一切开始歪斜,我不知道是滑翔在空中的身体歪斜了,还是视野所囊括之物真的在歪斜。
歪斜的曼陀罗和歪斜的沙耶开始旋转,我也分不清它到底是在上旋还是下旋,亦或者是左右旋转,但是,仅仅从距离上来说,我不觉得是自己在绕着它旋转。沙耶的人形在旋转中变得扭曲,变得如同抽象化一样支离破碎,而只剩下一种浓郁的暗示意义,从它已经变形的轮廓中倾泄出来,我可以感知到,却无法具体去描述,就如同普通人无法在看到抽象画的第一眼,就完整地去描述其中要表达的思想。
两者开始重叠,也分不清到底是沙耶变成了曼陀罗的一部分,还是曼陀罗变成了沙耶的一部分。支离破碎的形象和现象彼此交融,变成更加复杂,看上去更加无序的一个整体。哪怕失去了方向感,也能主观感受到,这个整体正处于一个“上升状态”。但是,这种“上升”到底是要升到什么地方呢?是天空?是天空之外?亦或者是脱离了“天空”这个概念的“更上方”的概念?
它在晋升——这就是所有不可详细言喻的感受综合起来后,最终在我的脑海中化作的念头。
用“质变”或“量变”这样的概念去描述,都嫌不够准确,只有“晋升”这一概念或许才些许可以描绘这种直接而复杂的感受。
我仿佛是在做梦,仿佛是在一个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的梦般的世界里,观测着一个人造物变成另外一种人无法创造出来的东西。
它仍旧叫做沙耶,但是,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存在。
本已经被异化右江和月之眼遮蔽的阳光,再次洒遍了整个空间。我觉得自己还是身处在半岛之内,却被眼前这奇异又惊人的变化夺取了所有的注意力,虽然还有半岛内的认知,却又难以将自己的目光挪到半岛本身上。我知道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强迫自己,可又无法摆脱这种强迫,这股力量就如同从自己的心底滋生,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受自己主观意识影响的那一部分。
所以,虽然觉得这些洒落的光是阳光,却又无法直接去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洒落在半岛上的阳光”。
一切都起源于直觉,一切也都结束于直觉,而和自己的逻辑思维判断没有任何的关系。倘若认知是错误的,那必然是直觉为错误,所有源于主观意识的逻辑思想,在这一刻,就仿佛是一个存在却不可触摸,也不会干涉,只是隔着一堵透明的玻璃墙静静旁观的幽灵。
由此,由沙耶和曼陀罗结合而成的,破碎又扭曲的抽象形体下方,因为光的存在而延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影子反倒因为缺失了细节的部分,而显得没那么复杂,比起主体更近似于正常认知中的“人形”——那是一个又瘦又长的人形,伴随着光的强弱变化,这个影子也显得轻浓不一,飘忽不定,就好似一个随时会脱离本体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