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军官静静地和高川对视了几秒,没有任何掩饰地回答道:“是的,我是先知。我既是先知,也是意识行走者,还拥有其他的神秘——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得一见的复合型神秘专家。我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的命运线。”这么说着,她轻轻凑到高川耳边,仿佛咬着他的耳朵般说:“尤其是和我有肌肤之亲的人。无论他的命运线隐藏得多深,多么复杂,也会在完成体液交换后,在一定程度上被解明。我知道您的未来,您的命运,知道您和另一位少年高川之间的小秘密。大家都在臆测你们的关系时,却没有想过,现在的你和那个他,其实都是残缺的,只有你们合为一体,才是真正的高川。而你们,必将合为一体。”
高川终于恍悟,为什么会觉得女军官给自己一种别扭和怪异的感觉。对她之前的那些话和那些行为,也有了更清楚的认知。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基于“几率”这种数字游戏,而去做出那些强硬的行动,在她的眼中,并不存在“几率”,而只存在“必然”,因为,先知的预言是绝对会发生的。同样是“认为这艘大船上的人不会有多少个可以活下来”这么一个认知,在高川这裏,和在女军官那里,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对高川而言,这是一种几率性的推测,而具备可变性,哪怕改变的可能性是如此之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牺牲和死亡,都应该是缘于自我选择而反馈回来的结果,在感性上,也更趋向于,应该是敌人之手导致的死亡。
但是,对女军官而言,这就是被预言的未来,是已经被决定的结局,所以,所有的牺牲和死亡,才变得理所当然。在她的眼中,人们看似自我的选择,其实都并非是他们自主选择的结果,而是被命运决定的结果。在既定的命运中,每个人,无论死亡还是生存,都是平等的。因为,不是人们的选择决定了自己的生存或死亡,而是命运决定了,他们必然会在什么时候生存,什么时候死亡,被牺牲和自我牺牲也没有任何差别,因为,这不是被他人决定的事情,也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事情,不是主观意志处于主导地位,而是客观事实的表现。
高川一直都很清楚,先知眼中的未来和其他人眼中的未来是以不同的样子呈现的,对先知而言,“未来”在某种意义上,就已经是“现在”。可即便如此,和梅恩先知明明预言了末日,却组建了网络球和末日命运抗争一样,她也仍旧愿意去尝试一下,去扭转一些被注定的东西。
所以,女军官才会说出:“我们应该、有必要、且必须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为这场决定人类命运的伟大战争做出应有的贡献,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在死亡的时候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生存而奋斗。”这样的话。
她说这句话时,那宛如火焰在燃烧的目光,所体现出来的坚硬、固执和决绝,其实是一种竭尽全力,歇斯底里般的挣扎。她武装起自己的意志,去面对的敌人,既是末日真理教和纳粹,但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被注定的命运。她要这个战场燃烧起来,强行用所有人的意志和生命为筹码,去尝试撬动什么。
高川明白了。
这艘新泰坦尼克号所肩负的计划,的确没有事先被要求做到何种程度,只要成功抵达澳大利亚,无论活下来的人是多是少,在期间牵制了多少敌人,都能算是成功的计划。
但是,对女军官来说,这就是一次机会。
“一次在计划范围内,尝试去改变什么的机会。”高川这么低声自语着,表情变得平静下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改变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军官微笑着,那笑容充满了狩猎的狰狞,“但我知道,在命运面前,如果不得绝一点,如果不付出更多,是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的。我的所作所为,到底改变了什么,只有在事后才能确定,但也说不定,我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吧。倘若我死去,参照物也会失去观测,也就没有人知道,最终有什么改变了。”
高川沉默了。他不由得想到,换做是普通人,肯定会视这个女军官为疯子吧,可是,在一定程度上,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是可以理解她的。
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纲程,但是,一定会有一些人,和她一样,在某一刻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为了做到这个什么,自己可以付出巨大的代价,可是,在做到之前,自己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结果,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成功。可是,自己仍旧去做了,尽管开头和结尾都是蒙胧的,不可测的,但是,自己仍旧一步步地去完成过程,并尝试在完成过程的途中,去揭开那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无法述说的面纱。
女军官正在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情。她的解释是真心的,她的决心也是真心的,她相信自己是真心的,决定自己是真心的,但是,其中的一些东西连她自己都不十分确定。她只是坚信着,自己必须去做。要说这些行为是盲目愚智的也罢,无论找多少理由,无论是否分清青红皂白,无论在他人眼中是何种模样,其实都没有关系,因为,既然决定了去做什么,就一定会有理由,会有决心,会有觉悟。
而恰恰,她还有去做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