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自己这边直接对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发动攻击,将之摧毁,就是正确的做法吗?越是接近紧要关头,走火一直以来的坚定想法,也不禁有了一些动摇。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动摇的,可是,他愈发无法阻止自己的脑海中丛生的思绪,以及浑浊的情感。
即便如此,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网络球内部正在发生一些丝丝入扣的变乱,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将这些变乱的因子扣在某些详细具体的人或事上,但是,他放弃了这么做。正是因为担任了网络球最高指挥官这个职位,所以他才比旁人有一份更加深刻的感受:所有在自己身上和自己身边发生的,让那本该美好团结的一切变得陌生恐怖的因素,是多么的复杂,又多么的具备必然性,那并不仅仅是从人的认知和视角去归纳的大环境的因素使然,而是有着太多超越人的认知和视角的因素在一起发挥作用。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没有人能够看清每一个促生变动的因素,也没有人可以真正触摸到连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在他看来,到了如今的状况,所有的可以想到的策略其实都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更多更好的办法了,继续谈论策略也是徒劳,不再产生任何实际效果。自己等人可以做的,就只剩下行动而已。
所以,走火抛下了决策层的职责,将自身约束在一个狭小的箱子里,又通过这个箱子的传递,将自己变成伦敦中继器的“精神性内在”。
他在这么做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近江和桃乐丝的警告,这是一种还在试验阶段的方法,尽管在理论上,可以将“身而为人的自我意识”上升到“中继器的自我意识”,进而让人和中继器更密切地合为一体。“人类个体”和“中继器”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仅仅是用体量去对比,一个中继器都是人类个体的千万上亿倍,尽管用尽了可以想到的技术手段去阻止使用者的人格在这个升华过程中被淡化,但是,反过来说,这些技术手段也同样约束了使用者的自我意识,令其无法回到正常的状态。
更加具体的情况也还有很多,用一句话总结,走火十分肯定,自己已经无法再返回自己原来的身体,重新变回那个叫做走火的“人”了。现在,整个伦敦中继器就是自己的身体,而就像是在做人的时候,人无法直接穿透身体看清自己内脏的运作,也无法不通过器具,仅仅依靠感官去觉察太过细微的变化,走火也已经无法看到中继器内部,无法体会到中继器那定然诡异而精密的运作过程。他只是一个宏观上的意志,指引着一个大概的方向,推动整个中继器的运动——就如同人能抬起手,却无法细致地操作抬手这一动作过程中的所有肌肉和神经的精密互动一样。
即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所以,针对中继器及其内部的状况,走火反而比任何人都更有感觉。这就像是人体被割伤了会感到疼痛,不同的疼痛又针对不同的状况,发烧的时候身体会发热,头晕目眩等等。每一种感觉都对应着一种“不好”的情况在发生,走火已经感觉到了,“不好”的情况正在伦敦中继器中堆积。
无论自己是否担心直接攻击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是一个圈套,最终都会变得不得不去那么做,否则,伦敦中继器就会在相持中,首先因为自身劣化而崩溃——在和伦敦中继器合为一体之前,走火没有察觉到这样的情况,但是,当他合为一体后,却又无法向其他人反馈这样的情况了。如今呆在中继器里的其他人,对走火而言就像是“体内细菌”一样,根本无法感觉到,也无法区分出来。
他知道“内部”正在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很可能正在影响到自己,才让自己产生了这种犹豫不决的情况——他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在他看来,是充满了恶意的。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说“中继器”已经变成了“身体”,那么,作为主观意识的“走火”自己,正在被这个“身体”的“恶性本能”抓住,就如同人的懒惰和庸碌,从来都不仅仅是意识、心理和精神上的问题,而也有源于身体生理性的作用。
中继器的体量是如此的巨大,从它内部滋生出的“恶性本能”也有着同样的巨大,走火觉得自己正在被吞没——在那之前,他仍旧紧紧盯着末日真理教的中继器,找寻着某个信号,一个足以让他产生“发动攻击”这个强烈意志推动力的信号。
他,已经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不知道准备好多少次了。
每一次的觉悟,都会在产生实际行为之前,就如同泡沫一样消失。
走火不知道,在这样的重复中,自身的意识,自己那自诩坚定的意志所构成的推动力,还能够持续多久。
也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像是烧尽的柴薪一样,只剩下一片死灰。
一想到那样的自己,走火就不禁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