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声音在研究人员的脑子里回响,让他想起火车穿过隧道时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好几十把低音提琴在演奏时走调,沉闷而又令人心跳加速。似乎不是每一个研究人员都能听到这个声音,听到声音的研究人员觉得原因可能在于自己太过靠近LCL了,但实际上,也很难分清这声音是不是真的来自于玻璃墙之后。
哪怕逃过了黑暗的追捕,大部分幸存的研究人员也在这个时候陷入了神智恍惚的状态,能够做出回应的人已经站起身来,他们当然又疲倦又恐惧,格外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就像是一把越烧越旺的火,拼命地榨干身体里的每一点精力。他们对自己等人的异常早有心理准备,即便如此,实际情况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发展时,他们仍旧无法拿出确实有效的方案来阻止这一切。他们只能远离那些精神已经明显变得不正常的同伴,向那些没有明显病态的同伴靠拢。
尽管靠近玻璃墙的研究人员自称听到了古怪的声音,这已经是一个相当明显的征兆,但是,至少比起其他已经陷入恍惚的同伴要好上许多。其他人其实并不想知道自己的这个同伴究竟听到了什么,毕竟,无论对方听到了什么,都不会有好下场,这已经在过去无数次被证明了。能够听到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这本来就是精神疾病的一种表现。
即便如此,其他暂时还清醒的人们还是朝他走去。
“你没事吧?”有人问。
“没,没事……也许……”那名研究人员这么说着,脑子里却被那没有间断的奇怪的声音弄得不厌其烦。那声音既没有一个清晰的节奏,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调子,虽然让人想起隧道中的火车和低音提琴的奏鸣,但仔细想想,又和这两种声音有天渊之别。
那声音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单调,变成了一个连初学者都不是的孩子,用力吹响高音长笛的每一个音节。有那么一瞬间,研究人员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这种古怪又尖锐的声音给刺穿了。可他看看向朝自己汇聚过来的同伴们,却意识到,对方可能全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直达心灵的深处,让他那一直强行支撑着“自我”的思想颤抖起来。他无法抗拒这个声音,就算盖住耳朵也能听到,这声音的传播不是通过空气,而更像是在思考的时候,在那思绪运转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产生的某种东西——这个声音一直就在这裏,只是过去始终被自己忽略的感觉。
那是自己思考的一部分,是自己精神的一部分,是自己的思想中最深沉的部分,是构成“自我”的基石之一,现在自己之所以为自己,它正是其中最关键的,也是最隐秘的将一切因素串联起来的“线”。
这个研究人员只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的自我认知,其实是在非我因素的基础上构建的吗?巨大的哲学问题,既无法解答,也无法忽视,这些问题的答案正从一个巨大的空想中,降临到自己身上,变成一个无法忽视的真实。
所有自认为“不存在”,“没有影响到自己”的东西,其实是存在,其实是一直在影响自己的,只是自己过去一直无法观测到,而当观测到的时候,过去基于“未曾观测到”而构建起来的对自我存在的认知,正在这个一直存在却第一次察觉的新因素面前崩塌。
他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有人在自己耳边大声说话,可他除了自己的这些想法之外,其他的一切在感觉中都变得模模糊糊。他已经无暇他顾,拼命地试图重建自我认知,将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无法用语言去表述,却实际在影响自己——毋宁说,其实一直都在影响自己——的那东西包括进去。他感到自己正在崩溃,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自我崩溃的每一个细节,那就像是玻璃粉碎后,渣子在慢速的录像中坠落。所谓的“自己是谁,是什么”就是这样一种如同玻璃般轻薄又脆弱的东西。
这个研究人员的痛苦变化,被那些暂时还清醒着的其他人看在眼中。尽管对于亲身经历的人而言,这种变化并不显得快速,所有在思维转动中产生的变化,都是一个清晰得足以历历在目的过程,但是,对于观测他的人而言,他的变化却是快得惊人。
也许连“十秒”都不到。这个自称“听到了奇怪声音”的研究人员就已经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的界限了。
可是,除了他之外,还清醒的人之中,没有一个能够听到这个声音,也没有一个想要知道那是怎样的声音。
“长笛……长笛在奏响……在那封闭的世界里,在那有限的未知中……”研究人员猛然抬起头,脸色狰狞,眼球几乎要掉出眼眶般,死死地盯着靠上来的所有人,大声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宇宙的边界,宇宙的封闭!未知是有限的,科学将会走到尽头,我们将会知晓这个世界上一切的秘密!没有人可以阻挡我们!我们将能够征服一切未知……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