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宋驰所说,唐鸿强在速度快、拳头重,武学造诣真算不得高。面对宋驰这样的凡夫俗子,唐鸿可以用速度弥补武学造诣上的缺陷,但对上有修为傍身的左凌泉,这个法子显然不管用了。
唐鸿只是化招反击的一瞬间,左凌泉就看穿了他的套路;反手扣住唐鸿左臂,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顺势往侧面一带,膝盖同时以雷霆之势上踢,砸向了唐鸿的腰间。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刚刚擦身的两人一触即分。
唐鸿贴山靠撞到一半,就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双脚离地腾空而起,被一膝盖撞得往后倒飞出去。
双方速度太快,凡夫俗子不可能看清,连宋驰都看不清其中门道。
头发花白的唐铁瑾,却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中露出几分错愕,目光锁定在左凌泉身上,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这……”
其他人后知后觉,在唐鸿被踢飞出去,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但场下两人动作太快,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思考。
唐鸿腹部正中一记膝撞,落地的一瞬间又反冲了回来,快若奔雷。
左凌泉一招得手,察觉到唐鸿速度快得非人,但并没有感觉到真气流转的痕迹,因此还得继续。
他不等唐鸿近身,双脚猛踏地面,后发先至冲到唐鸿近前。
眼见唐鸿一拳袭来,左凌泉以唐鸿方才的手法,抬手化开拳头,同时一记贴山靠,撞进了唐鸿的怀里。
嘭——
贴山靠在俗世江湖威力巨大,中者非伤即残。
唐鸿毫不意外再次被撞飞了出去,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次出拳都被破招,唐鸿知道拼拳脚不是左凌泉的对手,落到场边的武器架旁,抬手扫出两根齐眉棍,自己提着一根再度上前。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吃亏的地方。
但在场行家众多,瞧见唐鸿两次被击飞,又换了兵器,便晓得唐鸿拼拳脚输了,飞檐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左凌泉接住齐眉棍,奔行间抬手轻抖,齐眉棍就发出‘啪——’的一声爆响,用的是枪法。
左凌泉的枪法比不上苦练多年的剑法,但‘中平剑’是从‘中平枪’演变而来,他的枪法水准也就比登峰造极的剑法差一点儿。
而唐鸿则不然,碧潭山庄以拳法出名,唐鸿连拳脚功夫都没练好,其他兵器自不用说,也就占了身体底子强横的便宜。
双方刹那短兵相接。
唐鸿手中齐眉棍轻抖,抬手便是一记猛劈。
左凌泉对于这种除了快啥货都没有的对手,实在懒得缠斗,旋身就是一式横扫八荒,击打唐鸿下盘。
唐鸿对此自是双脚离地,往后跃起。
但左凌泉齐眉棍扫到唐鸿身下的瞬间,就右脚踢中棍身,把齐眉棍踢向唐鸿裤裆。
唐鸿以齐眉棍下压,试图格挡,但这全在左凌泉的算计之中,他顺势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中平枪’,就刺向了唐鸿腰腹。
飒——
齐眉棍速度骤然暴涨,在雨幕中带起一声爆响。
唐鸿从头到尾被套路带着走,根本招架不及,哪怕是强行侧身,也难免被刺中侧腰。
齐眉棍眨眼就刺破了唐鸿的衣袍,擦着皮肉而过,发出‘嘭——’的轻微闷响。
这种闷响,显然不是木棍擦过血肉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棍子捅在了树干之上,力道太大,棍子被弹开的声响。
左凌泉对这种声音很熟悉——灵谷四重修士金身无垢,寻常刀剑都难以划破,用没有锐角的木棍捅上去,就是这种声音和手感。
无垢金身根本没法作假,面前这个唐鸿,至少在灵谷四重往上!
在确定唐鸿是修行中人后,左凌泉并未露出异样,一棍刺空顺势横扫,试图击打唐鸿侧腰。
唐鸿被左凌泉压得都乱了章法,眼见左凌泉一棍得手又乘胜追击,露出了些许破绽,抓住机会就是一棍刺向左凌泉胸口。
左凌泉故作惊慌,急急止步后撤,让棍子恰到好处的停在了胸口,双方也戛然而止。
“嚯……”
两人动作太快,交手不过两三招,飞檐下围观的江湖名宿,基本上都没怎么看清,见两人打完了,又发出一阵惊叹。
唐铁瑾瞧见此景,暗暗松了口气,不过眼睛里也露出了几分狐疑。
唐鸿笔直站立,腰间衣服破了一块,以左手袖袍挡住了缺口。右手持着齐眉棍,点在左凌泉胸口,还有点心有余悸,开口道:
“少侠好功夫。”
左凌泉干脆地丢掉了木棍,做出敬佩模样:
“唐庄主好身手,在下心服口服。”
唐鸿收起了齐眉棍,爽朗一笑道:
“少侠日后必成大器,恐怕再过个两三年,唐某这泽州龙头的地位,就得易主了。”
诸多江湖人,看出唐鸿在拳脚功夫上输了半筹,此时也惊叹道:
“是啊,还好少侠是京城人士,不然我小小泽州,从今以后就得变天了。”
宋驰是江湖宗师,凡夫俗子身体的限制,让他没看清双方交手的细节。不过他觉得左凌泉能在拳脚上压住唐鸿,就不可能在棍棒上输给武学造诣不怎么地的唐鸿。
宋驰暗暗琢磨了下,明白左凌泉在刻意藏拙,倒也没多说,只是顺势道:
“看来还是差一点,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过两年,我再带着外甥向唐庄主讨教。”
唐鸿笑着回应了几句,便和左凌泉一起返回了大厅,因为冒雨切磋衣服都湿了,得下去换衣裳,左凌泉也被家丁带着前往了客房。
姜怡在旁边看了个寂寞,也跟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庄的客房之内,待房门关上后,凑到进去小声询问:
“你打输了?”
左凌泉先做了个嘘的手势,在房间周围检查片刻,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
“唐鸿绝对是灵谷四重往上的修士,刻意隐藏了修行痕迹。至于是不是和大黄岭的骸骨有关,尚不清楚。”
姜怡站在背后,帮忙脱下左凌泉的衣袍,蹙眉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距离如此之近,不可能两件事儿毫无牵扯。现在怎么办?”
左凌泉脱下裤子:“先确定消息,然后找缉妖司求援,让他们派人来处理。”
“嗯……诶?”
姜怡正认真分析,忽然就瞧见左凌泉光溜溜的站在了面前,她惊得连忙转过身,有些羞恼的道:
“你做什么?”
左凌泉丝毫不脸红,转过身来,从姜怡手上取来衣袍,含笑道:
“换衣服啊,你自己跟着跑进来的。”
“你不会去屏风后面换?”
“又不是没看过。”
“谁看过?我从来没看过。”
“那就好好看看,要不要摸一下?”
“你……呸……色胚。”
“呵呵……”
……
席间插曲过后,碧莲堂里的话题,就全转到了方才的切磋之上,众人极尽溢美之词,赞叹左凌泉和唐鸿的身手。
热热闹闹的场景,直至持续到晚宴结束,宾客才相继散去。
各方宾客过来路途遥远,不可能吃完饭就走,都在山庄家丁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
宋驰辈分高,左凌泉又出了大风头,被唐家单独安排在山庄后侧的一间雅园内。
雅园依山傍水,环境极好,不会被旁人打扰,但其目的,显然不光是款待贵客那般简单。
庄主唐鸿把宾客送下去休息后,独自来到山庄后方的祖宗祠堂内。
祠堂被柳林环绕,隐隐可以听见水流声,但在雨幕之下听得不是很清晰,好似是从地下传来。
已经八十岁的唐铁瑾,独自在祠堂内的蒲团上盘坐,席间豪饮的醉意早已散去,眼神清明,看着祖宗牌位,回想过往。
碧潭山庄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世家,算不上豪门大派,扎根在泽州祁安郡,祖上也没出过什么修士。
唐铁瑾的前半生,只是个江湖人,‘南方九宗’之内的仙家事,他也听说过,但山上人的事情和他们这种凡夫俗子无关,未曾在意。
唐铁瑾在泽州摸爬滚打半辈子,总算有了点名声,本以为自己也会和祖辈一样,等到了年纪退隐江湖,这辈子就算完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他四十岁那年,山下来了个年轻人,只用三拳两脚,就打烂了他积累半辈子的威名。
唐铁瑾肯定不服气,但宋驰年纪不大,拳头却很老,他从看到那天起,就知道此生难以企及。
于是乎,唐铁瑾动了歪心思——想去外面寻访世外高人,指点一二,让他把丢点的脸面找回来。
这个想法很滑稽可笑,年龄超过六岁,寻常小宗门都不会让进门,大宗门更是找不到地方,更不用说求高人指点了。
但唐铁瑾偏偏就找到了门路。
他当时跑去京城四处打听,本想去找‘铁镞府’,结果误打误撞跑进了落魂渊,迷路之下兜兜转转的,不慎跌入地洞,发现了一个水潭。
水潭深不见底,裏面有一尾孤零零的黑鲤鱼。
他觉得惊奇,本想捞起来看看,不曾想那鲤鱼一口就咬掉了手上的一块血肉,浑沦吞了下去;他气得拿刀去砍,结果刀还没落下去,水面就结了冰,挡住了刀,没伤到鲤鱼分毫。
唐铁瑾不傻,知道鲤鱼是好东西,就跑去弄了几只野物,用血肉引诱,然后说好话诱拐。
鲤鱼当时还听不懂人话,但明白他的意思。
喂了好些时日后,鲤鱼渐渐不咬人了,最后还吐了颗珠子。
唐铁瑾把珠子吃了下去,昏迷了不知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感觉比二十岁的时候都健硕,往年的旧伤暗伤也没了,甚至会‘真气外显’这些仙人神通。
唐铁瑾如获至宝,当场发誓以后把鲤鱼当祖宗供着,然后把鲤鱼捞起来,带回了泽州。
唐铁瑾本来是一地名望,不算穷凶极恶之人,但用鸡鸭鱼肉伺候鲤鱼,鲤鱼都不满意,只喜欢第一口吃到的人肉。
唐铁瑾起初,还咬牙割自己的肉喂了几天,但割肉要用多大的毅力可想而知,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力量和长生的诱惑下,唐铁瑾第一次动了歹心,去深山老林里,绑了个挖药的药农。
也是从那一天起,唐铁瑾做事再无顾忌,坠入了魔道。
这一喂就是四十年,唐铁瑾早已忘记杀了多少人,心思都放在长生上,想尽方法讨好鲤鱼,求那能淬经锻体的宝珠。
但鲤鱼很多年才会吐一颗珠子,体型长得越来越大,食量也慢慢变大了,吃人上了瘾,鸡鸭牛羊喂太久就会发狂,折腾出动静。
唐铁瑾不得不和儿子做出身在山庄的假象,然后轮换出门,去其他州郡抓深山村落的百姓当食料,争取每个月都喂上一个。
唐铁瑾知道山上人有多厉害,只要他所作所为被发现,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些事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特别是修行中人,哪怕有一丝暴露的可能,也得提前磨灭,他根本赌不起……
踏踏踏——
脚步声唤醒了深思的唐铁瑾。
唐鸿走进祠堂,看向脚下的地板,开口道:
“爹,今天宋驰带来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不简单。”
“凡夫俗子,不可能快到那种地步,估计也是修行中人。能和你打成平手,道行不低,年纪却很轻,恐怕背后还有大靠山。”
唐鸿也是这么想的,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询问道:
“怎么应对?”
唐铁瑾迟疑了下,看了眼祖宗的牌位:
“他故意隐藏修为和你切磋,恐怕已经开始怀疑我等,如果不灭口,迟早会被发现。”
“若是杀了,他背后的靠山找过来……”
“纸包不住火,不杀放他走,他迟早也会带人再来。灭口后,我们立刻带着鱼祖宗离开,只要能逃出九宗辖境,以后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山庄怎么办?”
“修行一道本就是如此,凡世亲眷,以你我的道行,早该放下了。”
唐鸿微微点头,不再多说,起身和唐铁瑾一起,走进了祠堂外的昏暗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