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被团子当舞台踩在脚底下的小龙龟,不声不响地缩在壳里,打量着两个神经病。
谢秋桃眸子里满是笑意,却也有点出神——今天在多宝潭,左凌泉霸道中不失儒雅的模样,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觉得这不怪自己,因为这样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恐怕没有仙子见了不印象深刻;要是今天大展神威的是她,左凌泉估计也会对她刮目相看,都是一样的嘛。
唉~静煣姐估计也满心崇拜,不然也不会上船不久,就把团子撵过来……
估计现在正穿着那套小布片,亲左公子呢……
咦~……
谢秋桃脸儿一红,作为永远十六岁的小姑娘,想这些实在不害臊,就扫开了脑中思绪,弹琵琶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摇头晃脑的团子一顿,见不奏乐了,抬起头来:
“叽?”
“叽什么叽,乖乖睡觉。”
谢秋桃起身,琵琶挂在背上,把团子和小龙龟捧过来,一起放进被窝。
团子满不情愿,但还是躺在了枕头上,用鸟喙叼着薄被,把自己盖住。
“乖~”
谢秋桃满意点头,来到房间外。
渡船是小宗门打造,规模不大,船楼就两层,二层有八间厢房,一楼则是大厅,能坐这种船的修士,多半都是去附近办事儿探宝的低境修士,开房间的较少,一楼船厅的人挺多。
谢秋桃来到二楼过道里,做出散心的模样,慢吞吞走到左凌泉的房间外,耳根动了动,想看看裏面在玩什么花样。
但以谢秋桃的道行,自然看不出左凌泉正躺着,让白月亮送到面前,仔细赏月啃老虎,来回走了两次后,就悻悻然下了楼梯。
谢秋桃比较爱热闹,往日坐渡船从没开过客房,都是在大堂里和南来北往的修士瞎扯,顺便捡些漏什么的。
渡船一楼也没啥座位,近百修士都在大堂和甲板上站着,三五成群瞎扯,也有几个小药师、符师,来回走动推销自家宗门出产的丹药符箓。
修行道的底层,是最现实也最有意思的地方。
人人都抱着有朝一日御风山巅的梦想,在方寸之地摸爬滚打,满怀激|情热血,做着豪门子弟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小事。
谢秋桃以前听说过一句话,说是‘等在山巅的不是逍遥自在,而是顾影自怜’,以前还觉得胡说八道,但见过上官老祖这些人后,她才明白这句话肯定是某个得道高人说的。
因为修行道走得越高,朋友就越少,更没了四处寻宝、结伴除妖的激|情和热血,等走到山巅后,就只剩下坚守着道心,孤零零待在山上,看着影子发呆了。
那感觉想想就很可怕,所以老天爷别祸害其他人,这份无敌的寂寞,还是让桃桃来承受吧……
谢秋桃暗暗思考人生,想着想着,思绪就飘了。
她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扫开,旁听起诸多小散修的谈话。
修行道消息传递速度很快,船从雷霆崖出来,已经有人开始说起多宝潭发生的事儿,但口口相传之下,画风逐渐离谱,已经变成了:
“……千真万确,是情杀,落剑山的韩剑仙,道侣和人有染,找人算账,被当场打得吐血三升……”
“偷人道侣,还打人,这未免太过分……”
“这算什么?后来才厉害,打趴下韩剑仙后,那位剑侠当着几千人面把裤子一扯,当场来了句‘现在你可知道,她为何对本剑仙死心塌地了?’”
“嚯——!”
??
呸——
谢秋桃满眼震惊,火气顿时上来了,知道散修喜欢道听途说瞎扯,但没想到能扯这么离谱。
本想上去怼几句,但作为半个山巅老祖,又是小姑娘,跑上去理论这些不合适。
因此谢秋桃恼火的旁听良久后,还是没去管这些闲汉,来到了甲板上,暗暗琢磨‘裤子一扯和死心塌地’之间有什么联系。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另一队修士的闲谈,就进入了耳中:
“……今年乐府中秋会,映阳仙宫、鬼谷峡的几位仙子都会过去,据说有琴道第一大家之称的三竹先生,还会到场献曲……”
“唉,这种场合正经人谁听曲儿啊,不都是去看仙子的吗……”
“这次不一样,那三竹先生到千秋乐府,说是献曲,暗地里明显是在叫板,就和问剑差不多。三竹先生名望大,仰慕者不少,据说栗河屈家专门把家里珍藏的古琴都拿出来了,借给三竹先生用,叫什么青霄、青霄……”
……
谢秋桃本来随意旁听,听到这裏,神色忽然一凝,转头道:
“青霄鹤泣?”
说话的小散修一拍脑门:
“对对对,青霄鹤泣,姑娘也听说过这事儿?”
谢秋桃眨了眨眼睛,稍显恍惚,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情。
“听说过一些,知道得不多。”
说完之后,就自顾自的回了船搂……
——
雷霆崖北部三千里,落剑山。
落剑山得名于宗门内的两座仙山——寒知峰、暑苣峰。
两峰双双高耸入云,之间的空隙,在黄昏时看去,犹如一柄从天而坠的赤色宝剑,首任祖师见后,取名‘落剑’二字,开宗立祠,由此扎根于世间传承至今。
华钧洲和玉瑶洲截然不同,玉瑶洲的仙家豪门,只有八个半,从出现起就强盛至今,没有太大变动;华钧洲则不然,上古至今从未断代,出现过多少宗门难以数记,只要是现在还留存的宗门,祖上多多少少都阔过。
仙家宗门是否强盛,取决于顶层力量,只要有一个奇才横空出世,成功走到山巅,就足以把百十人的小门户,抬成可以和各方枭雄分庭抗礼的豪门。
反之亦然,撑门面的老祖一死,后辈又青黄不接,铁簇府这样的豪门,都能瞬间变成二流。
修行道说白了是拿拳头说话的地方,自家弟子再多,别家同样不缺,撑门面的人不是对方的对手,说话就是矮半分。
就比如铁簇府铸币的权利,没上官老祖坐镇,天帝城、伏龙山会按照上官老祖的规矩让利、让资源?利益重新分配是必然。
修行资源是维系宗门的命脉,稍有损失,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而且这还不算别人打压,而是让你家宗门,回到和你实力匹配的位置。
华钧洲的宗门很多都是如此,当家老祖一死,家业就开始衰落,连续几代人翻不回来,就再无翻身之力,慢慢沦为边缘势力,直到彻底消亡。
落剑山算是情况比较好的,但也已经远不如往昔。
在上古时期,落剑山甚至当过一段时间‘剑道魁首’,绝剑崖都得避其锋芒,其他宗门更是落剑山眼中的弟弟。
随着当家老祖故去后,落剑山开始走下坡路,但依旧是顶流仙家,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上任老祖。
上任老祖算是中兴之祖,把宗门抬起来不少,但后来有点飘了,想再次挑战绝剑崖的地位,重现落剑山当年的荣光。
但绝剑崖的当家,已经是剑神黄潮老祖!
黄潮老祖有多强,和其他‘山上十人’一样,根本没人知道,因为从没有人能把这种级别的仙君逼入绝境。
落剑山上任老祖,想撼动剑神的地位,前后下了三次战书,老剑神都让他再练百年。
三百年后再次被拒,上任老祖忍无可忍,说黄潮老祖徒有虚名不敢接战,后面的事儿,修行道人尽皆知:
落剑山真变成了落剑山。
一剑下来,上任老祖重伤,外加剑心崩碎,短短数年就郁郁而终。
作为继承人的啸山老祖,属于赶鸭子上架,和让左凌泉现在顶上临渊尊主的位置差不多,天赋旷古烁今也架不住太嫩,能挑起大樑就见鬼了。
况且啸山老祖,在山巅强者之中天资也算不得高,约莫和望海尊主、掩月尊主一个级别,年龄还没桃花尊主大。
自从啸山老祖接手落剑山,落剑山走的就不是下坡路了,境遇和跳楼区别不大。
本来落剑山距离雷霆崖最近,该是雷霆崖渡口的大东家,现在雷霆崖拍板拿事儿的宗门,却是几万里之外的千秋乐府;其他洞天福地、灵田矿脉的情况相差无几。
资源被挤占,自然留不住新鲜血液,到后来落剑山甚至要靠招女婿等方式,来笼络修行道的好苗子。
散修都说落剑山喜欢搞事情,弄些花里胡哨的噱头,事实确实如此,但落剑山别无他法,若不长期维持宗门的知名度,变成天下剑修心中的野鸡宗门,就更没好苗子愿意拜师了。
而逢人就提祖宗的光辉岁月,也是这个道理,落剑山不强行以顶流仙家自居,还能指望其他宗门吹落剑山?那不默认自己沦为二流了嘛。
不过近两年,落剑山的名望又回升了不少。
月色之下,暑苣峰外人山人海。
无数修士围聚在剑门之外,看着两个剑侠,在规模庞大的圆台上搏杀。
圆台后的盘龙壁下,放着一排太师椅,各宗名望在其中就座,居中的是掌门薛远侠,旁边还有几位宗内长老,丹器长老韩松也在其中。
一宗掌门向来都不以战力见长,操心的都是宗门柴米油盐、仙家人情世故。
瞧见宗门内万人敬仰的场景,薛远侠眼底难掩唏嘘,心中这么多年的郁结,都稍微舒展了几分。
台上的两个剑侠,一个是东洲过来的年轻剑侠,天赋尚可,今天这场或许能险胜,但遇上老祖的嫡传弟子宋千机,没有半分胜算。
想到小师弟宋千机,薛远侠心裏便又生出几分感叹,或者说感激。
这个小师弟虽然轻狂自傲,但天赋着实惊人,两年前的一句‘东洲剑修皆旁门左道’,更是给落剑山长了大脸。
这句话东洲修士听着肯定怒火中烧,但华钧洲的人听着爽啊,至少绝剑崖不敢说这话。
自从这句话出去,东洲登门问剑叫板的人就没停过,薛远侠连嫁闺女的事情都不用考虑了,每天坐在这裏点拨晚辈,名望就蹭蹭蹭往上涨。
两年多下来,弟子有胜有负,但小师弟宋千机一场没输。
这战绩摆出去,就是最好的招生文书,光是去年登门拜山头的年轻一辈儿,就比往日十年加起来还多。
新鲜血液不缺了,宗门复兴只是早晚的事情,老祖近两年都不唉声叹气了,笑眯眯在后山喝茶下棋;这心一静下来,指不定老祖就能往前踏出一两步,把落剑山拉回巅峰……
薛远侠眉眼弯弯,正暗暗幻想大好前景之际,坐在身后的丹器长老韩松,却眉头一皱,从腰间取出了天遁牌。
薛远侠略微皱眉,想提醒师弟众目睽睽之下,注意仙尊风范,用心念交流,别把天遁牌拿手上;尚未动作,就听到天遁牌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呼喊:
“大伯,有人要杀我!快来救我!快快……”
声音迅速隐去,但旁边几位落剑山长老,都听到了,脸色皆是一沉。
天遁牌那头的人,薛远侠自然认识,是丹器长老韩松的侄子韩褚鹏;天赋中庸,性格散漫,托着韩松的福,才有了点修为。
虽然韩褚鹏没啥用,但韩松位居五大长老,可是宗门核心;子侄被人追杀,往大了说就是扇落剑山的脸。
薛远侠转过头来,沉声询问:
“韩松,怎么回事?”
韩松的略微听完侄子叙述,脸色冷了下来:
“家侄在雷霆崖游玩,遇上了个不知名小辈……”
韩松并未听侄子片面之词,因为他知道侄子什么德行,向沈万宁等人确认了一次后,才把多宝潭的起因、经过、结果说了一遍。
落剑山几位长老,听闻有人狂到这一步,眼底都有怒意。
“楚毅没露面,此子背后之人恐怕不简单,处置稍有不慎,就毁了宗门声誉……”
薛远侠斟酌少许,吩咐道:“韩松,你去雷霆崖看看,若是此子已经离去,便是虚张声势,务必追回,悬首示众;你侄子挑事在先,当众杀自己护衞,此等丑事要和宗门撇清关系,当街废一手一脚,以肃门风。”
韩松知道事情轻重,手脚砍了大不了接回来,做戏给山上道友看罢了,对此并无异议。
“如果此子等在集市外?”
“敢等在集市外,不是真有背景,就是年轻气盛的莽夫。先查师承,辈分够格不能杀,就让其在雷霆崖致歉,大事化小;若是无名小辈,悬首示众,以镇门威。”
韩松微微颔首,带着两名弟子,隐入了后方的盘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