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得浑浑噩噩, 明檀蜷缩在江绪怀中,有时困到昏沉,仿佛已然入睡, 可下一瞬又被溅到身上的雨滴与屋外闷雷惊醒,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直到五更, 屋外天色才朦胧亮起,雨势也逐渐微弱。晨曦微光映照出屋内略显狼狈的景象,地上积水, 桌椅打湿,榻上木盆几近满当,大约是窗子被吹开了一回, 椅上还落了两片被风雨摧折的残叶。
江绪抱着明檀,靠在床头阖眼休息。
明檀见他仿佛是睡着了,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又趿上湿了又干的素净绣鞋,悄无声息出了屋子。
屋外,雨后浊气尽消,不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一股裹着草木花香的清气扑面而来, 鸟儿啁啾叽喳,声音空灵清脆。
明檀重重吐出口气。
在昨夜之前,她是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可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生忍受一夜的,那屋子,住得还不如靖安侯府的洒扫下人。
可想到夫君所言,大显竟有七成的百姓可能过得还不如他们,她心情极为复杂。
堂屋里头传来利落的笤帚扫地声, 明檀活动完僵麻的身子, 往堂屋走去。
她进屋时, 刘嫂正扫完地,又拿起抹布开始擦屋里被雨水浸湿的桌椅。
其实四更天时,刘嫂就已经起身忙活了,这会儿堂屋里头收拾得很是齐整,后头灶上还生着火,正煮着粥。
见明檀眼下有一圈明显的淡青,神情也比昨日憔悴不少,刘嫂停下手中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妹子,昨儿夜里漏雨,没睡好吧?都怪我男人,这屋顶坏了好些日子了,愣是没补上,害你和你男人遭了罪!”
明檀岂止是没睡好,压根就没怎么睡,可人家好心让他们借宿,又哪有让人家觉得抱歉的理。
她忙摇头道:“您言重了,我夜里睡眠浅,打雷下雨睡不着是常有的事。”她又转移话题,“对了刘嫂,昨儿夜里我好像听到小宝哭了?”
提起自家娃娃,刘嫂不由叹了口气:“嗨,就是。大人都睡不着,娃娃被那雷啊雨吓的,哄了大半宿才睡着呢,吵着你了?”
“没有没有。”明檀忙又摇头。
哄了大半宿小孩,想来刘嫂也没怎么休息,可同样是一夜没怎么休息,刘嫂说这话的时候精神十足,还有力地继续擦着桌椅。
一宿没睡一早上还能起来张罗这么多事,明檀忍不住问了声:“刘嫂,您不累么,要不要休息会儿?”
“休息啥啊休息,我瞅着娃娃睡得香才赶紧起来做事,等下醒了又嗷着嗓子要吃奶,愁人得很。”刘嫂想都没想便答,“再说了,村里哪个人家的女人不是要干活的,前头王家媳妇,天天都是三更就起来做事,喂鸡喂猪泼菜,还要伺候公婆,我可比她好命,没有公婆等着伺候。不过我们乡下女人干粗活都干惯了,跟妹子你肯定是不一样的。”
她忙里抬头看了眼明檀,好奇打听道:“对了妹子,你和你男人来桐港是干啥的?我瞅着你俩这模样,这打扮,富贵人家出来的吧?咱这地方穷得很,前头山翻过去桐港镇上,那海里头的风哟,一天到晚地吹,到处都一股子咸味腥味!”
“我和我夫君……”明檀稍稍语塞了一瞬,随口编了个理由,“他想做些生意,打算到沿海的地方看一看。”
闻言,刘嫂讶然道:“做海上生意?”
明檀没应声,默认。
刘嫂忙摆手道:“海上生意要命,不要做,不要做!”
“为何?”明檀好奇。
“你不晓得这海里头的厉害,风啊浪啊一打过来,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当然不要做!”刘嫂好心劝道,“要是想跟船队做事,那还是要去灵州,人家那里有大船,安全!”
明檀认真听着。
“嗨,我们这地方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没人敢出海的,以前也有男人出海,带了东西回来,可我们这地方也没人收的呀,还是要去灵州禹州卖。小地方要出去哟,路不好走,累得很!
“来来回回一趟搞下来就是一年,一年不回,屋里头娃娃都能说话了,而且你搞得来的东西,灵州那大船队还搞不来?东西拿去城里,也卖不上好价钱,不划算,不划算。”
明檀闻言,若有所思,轻轻点了点头。
刘嫂忙完堂屋里头的活,又去后头灶上拿粥,顺便还招呼明檀,让她叫自个儿男人起来一道吃早饭。
刘嫂干活麻溜,早饭也做得简单干净,一小锅肉糜粥,一叠咸菜包子,还有自个儿打的香喷喷热腾腾的米浆,摆在小方桌上,就莫名让人很有食欲,明檀也难得动筷,各样都用了些。
早饭还没用完,刘嫂她男人打猎回来了。刘嫂她男人姓朱,原先在家里头是老四,所以这周围邻居都叫他朱四。
朱四是个五大三粗但面相憨厚的汉子,他回来得突然,明檀正用着粥,也没来及戴面纱。
这地界,明檀和江绪这样的人是从没有过的,朱四不由得看呆了一瞬,还自以为小声地和刘嫂咬耳朵道:“婆娘,这两人和神仙似的,打哪来的,咋到我们家里来了?”
刘嫂也和他小声叨叨了两句。
说实话,若不是明檀和江绪两人生得和神仙似的,一看就非富即贵图不了他们家啥,刘嫂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再是热心也不可能随便放他俩进屋。
听说是过路借宿,朱四也没多想,热情地招呼他俩继续吃,自个儿先到屋里头看了眼睡熟的宝贝娃娃。
他们这些猎户进山,一趟没个两三天出不来,昨儿夜里雨大,朱四和同伴就在山洞里凑合了一宿,家里屋顶漏雨没补,他惦记着自个儿婆娘儿子,一大早便赶了回来。
等看完儿子,朱四才出来和他们一道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