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阁老实在走不动,仆人们只好找来抬舆抬着他走。
徐阶坐在抬舆上,双目无神的看着,被砸得乱七八糟的退思园。陡然想起去年秋里,这裏是多么的灯火辉煌、宛若仙境,当时儿孙子侄、门客宾朋簇拥着自己,是何等的风光惬意?
这才短短半年,怎么就落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满腔凄凉无处安放,他便呜呜咽咽唱道:
“杜十娘,恨满腔,可恨终身误托薄情郎……青楼女子遭欺辱,她一片浪花入渺茫,悔煞李生薄情郎!”
唱罢,便从那抬舆上站起身来,要跳入那荷花池中。
可看到那在月色中亮晶晶的水面,他又迟疑了。
正月底,水多冷啊。
……
等到牛佥事带队回去行辕,就连派去泗泾徐家浜的郑岳一行,都已经返回了。
各路人马禀报战果,基本上该抓的都抓到了,只有徐璠和徐瑛漏网。
海瑞对此早有预料,徐家其余人不逃,是因为他们罪过不大。把田退掉,再交点银子赎罪也就那么着了。毕竟是扯不清楚的烂账,还能真把他们充军杀头不成?
唯有徐璠徐瑛被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充军怕都不能解决问题,唯有杀头才能平息朝廷的怒火。
所以两人肯定会拼命潜逃的。
于是他下令将抓回来的徐家人,先在班房关押,待明日再作计较。又命田通判连夜下发海捕文书,画影图形,开具悬赏,通缉徐家兄弟!
然后海瑞又连夜写了奏章,向朝廷禀明松江发生的案件,并请求下旨,剥夺徐陟、徐璠、徐瑛等人的冠带官身。
正在奋笔疾书间,牛佥事快步进来,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徐阁老要跳湖。”
“哦?跳了吗?”海瑞笔尖一颤,险些废了奏章。
“没,万幸被家人及时拉住了。”牛佥事摇头道:“不然这么冷的天,他又这么大年纪,跳到水里还有个活?”
“没跳就不作数。”海瑞淡淡说一句,便继续书写奏章。
“徐阁老放出风来,似乎是要用此事做文章啊。”牛佥事眉头紧锁道。上门抓人的可是他,千万别背上逼国老跳水的恶名啊。
那样俺老牛可就没地儿混了,哞……
“那是一定的。”海瑞点点头,神态平静道:“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赶紧把该办的事办完。”
“哎。”牛佥事点点头,海公显然也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会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你也不用太担心,有林中丞的事情在先,朝廷也不会指责我。”海瑞意识到牛佥事的恐惧,抬头看看他道:“最多也就是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牛佥事松口气,擦擦汗道:“下官实在是替海公担心啊。”
“好,我信了。”海瑞点点头不再看他,继续忙碌去了。
其实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只不过那小子说,他会帮本官顶住上头的压力,也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虽然那小子从来不说空话,但海瑞还是觉得,还是只争朝夕,能多做件事就多做件事的好。
于是翌日一早,海瑞向整个松江府发出了‘退田令’,要求所有被判退田的事主,必须在十天内自行退还非法兼并的田地。到时候若是哪家还未退出,将严惩不贷!官府将于隆庆三年二月底之前,完成重新丈量、登记造册,按册征收税银,永为常例!
这场自去岁便酝酿的应天新政,终于化成了风暴,席卷整个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