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停笔, 不知是惊扰了多少了, 有啪嗒一下坐地上的, 太监眼皮抬了抬, 将牌号记住, 更有一支笔直接落纸上的, 大底也是废掉了, 内心奔溃,那老翁考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考到这殿试,竟是毁于一旦, 嚎啕大哭起来,很快就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殿前失仪, 卷面也毁了, 想必这进士也是不用想了。
众人惋惜之下更是小心谨慎,站在这儿已经只有半步之遥了, 若是在这儿出错, 怕是要悔恨终身。
几位考官和元武帝共同审阅试卷, 贡生们可以回去歇息了, 这殿试的结果还需几日批改完之后再做定夺。
贡生们原先都互不了解, 待殿试之后,三三两两地能凑了几个团。
沈兴淮同第一名孙广义、第二名郑宽都挺聊得开的, 孙广义是福州那边人,按照地域划分, 那边属于不太开化的地方, 他说他会试考上第一实属不易,这些年他磕磕绊绊地考出来,全靠家乡人支持,所以他殿试过后会选择外放,最好能外放到家乡,为家乡人做些贡献。
沈兴淮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是个厚道之人,亦是不忌讳什么,有言直说,他对于地方时政颇为了解,是个爱国爱民之人,考虑到他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这一届新科,倒是涌现了很多寒门子弟,前三中除了王誊,都是寒门子弟,沈兴淮的定位有点不高不低,沈三有官职在身,家中家底也算得丰厚,但沈家发家也就这么几年,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底蕴。
郑宽就是标标准准的耕读人家,家中平平,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读书人,郑宽这个年纪也算是年轻了,沈兴淮想到了杨世杰,有些可惜,若是他身体无碍,想必名次会靠前很多,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为了一份尊严脸面失去了一份前途,也不知道值不值当。
郑宽于诗赋上的造诣很高,也就第三名王誊可以同他比一比,王誊有些孤傲,待孙广义他倒是彬彬有礼,对于郑宽和沈兴淮,却没怎么给面子,在场的谁不知骄子,他端这幅架子,郑宽和沈兴淮也无意多同他深交。
从宫中出来,沈兴淮出了一身汗,一是热的,二是紧张的。
杨世杰排在后头,跟着前一个人走,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门,这队伍便开始散乱了,杨世杰正要找沈兴淮。
他首先入眼的是沈家的马车,便阔步朝马车走去,而马车旁站着的不是沈兴淮,是穿着官服的一人。
江垣先招呼道:“杨兄,殿试可曾顺利?”
杨世杰回过神,“甚好。江兄这是,刚下职?”
他的视线落在江垣的官服上,他认得,这是从五品官的官服,心中一紧,江垣,不是江氏的表侄吗?
江垣且不在意,道:“是,刚好下职,离得近便过来看看......兴淮!”
沈兴淮刚同郑宽聊上了,耽搁了一会儿,看见江垣,“阿垣。”
“可还顺利?”江垣语气中多了几分亲近,不似刚才那般客套。
沈兴淮点点头,“还好,你知道的,策问向来是我的强项。”
江垣自是不担心,有姑爷爷在,兴淮的前途,定不会是问题。
三个人一同上了马车,杨世杰有些沉默,寒门子弟奋斗一生,也不一定能成为五品官。
沈兴淮余光虚瞥,两个人之间的暗涌他且是知晓的,江垣很少在沈家谈论官场上的事情,沈家也没有告诉杨世杰江垣的真实身份,沈兴淮心中暗叹,世杰向来敏感多疑,自尊心强,日后多半是要生嫌隙了。
回到家中,沈三和江氏询问了一下两人的情况,吃过饭后,江垣不多留便告辞了,没想到杨世杰也提出了辞呈。
杨世杰道:“本就已经很麻烦世叔了,如今殿试也结束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边。”
沈三再三挽留,只觉他太客套了,杨世杰此番很坚定,说要租个宅子住,沈三也就是个世叔,他亦这般大了,不好再多说。
沈三觉得非常突然,便问沈兴淮:“世杰为何突然要搬出去?你可知原由?”
沈兴淮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阿耶,你觉得阿垣和世杰谁更好?”
两个都是好儿郎,家中也不是眼瞎之人,如何看不出两个人的意思,虽是心思都埋得深,沈三和沈兴淮都是人精,几次下来便有所察觉,但也不点破,省的几人都尴尬。
沈三靠在椅子上,寻思,“要我说,都不好。”
沈三露出一抹不爽的神情:“天天在我面前晃悠装乖,当我这不知道呢。”
沈兴淮鄙夷,“那您就这般放心他们在蜜娘面前晃悠?”
“蜜娘不开窍,他们再怎么晃悠也是无用的。”沈三这点还是很懂闺女的,蜜娘自小便是他护在手心里的,同外界接触甚少,性情纯,开窍也晚一些。
然而那两人,其实亦算得是出色的男儿,沈三有些考量,他疼爱女儿,但女儿总归是要出嫁的,与其嫁给一个紧凑地选的,倒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但这两个人,都有致命的缺点,沈三又不大乐意。
沈兴淮笃定地说:“世杰绝非良配。”
从门户来讲,也许外人看来两家差距不大,实际上差距很大,蜜娘嫁过去,生活质量会下降很多。从很多观念上,两家差别也很大,他听说过,杨世杰的寡母很重男轻女。另外消费观念上,蜜娘出生后家中一日比一日好,用现代的话来讲,有些人舍得花几千块几万块买一个包,而有人觉得我买一个几十块的放放东西就行了。这样的观念下,看似不大,日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却是真正磨耗一个人。
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他亦不觉得世杰是个好丈夫,他可以是个好朋友,但,不适合做丈夫。
沈三:“阿垣便是良配了?”
那自然也不是,就永安侯府的嫡出少爷,便有些不乐意,首先那也只是江垣自己一头热,家中同不同意且还未定,再者,高门大户里头阴暗的事情太多,蜜娘的性子也不适合。
沈兴淮摇摇头,“蜜娘还小,且是再看看吧,总归他们也未提。”
第二日杨世杰就搬出去了,家中愈发忙碌,前头的第一进翻新好了,有了个厅堂,来了客人也好看许多。
“众爱卿以为如何?”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徐言知先道:“最出挑的,还是孙广义、沈兴淮、郑宽、王誊、胡文芝这几篇。臣觉得,沈兴淮的策问,最为深刻。”
“臣认为孙广义所言民生,有爱民之心,实属难得。”
元武帝点点头,翻了翻卷子,“那,状元便是孙广义吧,榜眼,沈兴淮如何?”
“皇上,会试中沈兴淮诗赋平平,且位列第四,前面郑宽、王誊皆写的不差,怕是难以服众啊!”一老臣说道。
元武帝唔了一声,“那榜眼,郑宽吧,此人眼界宽阔。那探花郎,便是沈兴淮吧。”
又有人想说话,元武帝沉下脸色,那人立即被身旁的人拉了下来,元武帝轻哼一声。
再次站在集英殿,顶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沈兴淮微微眯起眼睛。
里头出来了一个太监,要开始宣读旨意了,那名字是写在金色的布匹上的,便就有了金榜题名一说。
大家精神振奋,目光炯炯地望着那道金色。
首先报到的是一甲,一甲三人,状元郎毫无意外是孙广义,榜眼是郑宽,第一第二没有变动,沈兴淮变成了探花郎,王誊的脸色便不好看了。
沈兴淮也无暇顾及他,他首先就要进去面圣了,一甲三人一道进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