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赛米亚的乱局震动了所有人,从法克到奥德雷,所有认得或者听说过卜哥的人,此刻全用另一种眼光,看向这个原本被他们忽视的小人物。
特鲁贝尔保衞战还可以说不完全是卜哥的功劳,而且离他们比较遥远,用不着太过在意,但是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先击溃的那一万五千王庭军团,还是之后歼灭了格桑伯爵领的军队,数量都远远多过卜哥的手下,一次或许是运气,但是接连几次都是如此,那已经不存在侥幸的成分。
另一个让各国感到心惊的原因是,卜哥这一次打的不是拉波尔人,而是王庭的军队和另外一位伯爵的领地。
很多人似乎已经看到了卜哥露出了獠牙。
一个野心勃勃而且满口獠牙的名将,对于那些与卜哥有点仇怨的人来说,那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而此刻,卜哥假手克里斯廷吞并波赛米亚东南行省,已成定局。
东南行省虽然百分之七十的领土属于国家,但是生活在国有土地上的人,却只占百分之二十,八成的居民住在各个领主的领地中,其中又以拉托维和格桑伯爵领最大,两块领地的人口加起来占据了八成中的四成。
不过更重要的是,其它的领主积弱已久,以前被格桑伯爵一直打压,现在格桑伯爵身死,连领地都被吞并,其它领主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为了活命,这些领主争先恐后地来到拉托维,向克里斯廷效忠。
那可不只是发个誓而已,这些领地当年都得罪过克里斯廷,全都害怕克里斯廷会不接受他们的效忠,所以带着大量的钱财前来孝敬,而且还答应解散军队,接受克里斯廷的“保护”。
臣服到这种地步,让原本还有几分怨气的克里斯廷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她再想解气就只有杀掉这些人,直接吞并这些人的领地了。
但那是会犯众怒的。
更何况此刻的她已经有些撑得“吃不下”了,格桑伯爵领毕竟是一个人口将近三万的大领地,而她手下才三千多人,根本就管不过来。
好在攻破格桑伯爵领的那天晚上,卜哥指挥的漫天虫云让伯爵领的居民吓了个半死,并入拉托维之后,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反对,因为人们都在传言,试图反抗的人会被抓起来,扔进虫豸堆裏面,充当虫豸的饲料。
再加上伯爵领的居民之中,有一部分原本就是拉托维人,这批人对克里斯廷多多少少有些好感。
真正让克里斯廷感到烦恼的,是格桑伯爵的一家。
“我该拿她们怎么办?杀了她们?还是把她们放了?”克里斯廷在自己的庄园了歇斯底里地叫着。
“把她们卖给奴隶商人怎么样?”卜哥笑着问道,并不是开玩笑,他知道克里斯廷的内心深处一直有这样的念头。他甚至知道,克里斯廷打算把那几个女人卖给开妓院的,男的则卖给开矿山的。
“你在嘲笑我吗?”克里斯廷怒气冲冲地说,此刻的她颇有几分女伯爵的威风。
看到卜哥无动于衷,克里斯廷泄气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现实:“还是你来决定吧!不管你要放了她们,还是要杀了她们,我都同意。”
卜哥同样对处理这几个人非常头痛,其它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甚至连那只兔子也只是提了个建议,并不像以往那样说得头头是道。
“格桑伯爵的三个儿子里已经逃了一个,我打算把另外两个也放了,特别是那个大儿子,在我看来让那草包活着反而还是好事。既然儿子都放了,两个女儿也没必要留着,不过伯爵夫人却必须留下,把当年的事情栽一部分在她的头上,把她送往教廷,让教廷来审判她。”卜哥说道。
“如果她声称自己冤枉呢?”克里斯廷说道,她并没有问卜哥为什么那么重视这个老女人,她相信卜哥这样小心肯定有理由。
“据我所知,教廷从来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冤死在宗教裁判所的人还少吗?”卜哥笑道:“更何况,我们在伯爵领里搜出了一大堆文件,其中有王庭的信,也有妳表兄的信,随便在裏面夹一封覆函非常容易,也用不着弄得非常肯定,只要模模糊糊、似有似无就足够了,事实胜于雄辩啊。”
克里斯廷打了个寒颤,虽然她不会去同情那个女人,不过这样做,她的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情愿一剑把那个女人杀了。
卜哥知道克里斯廷的感受,他同样感到很不舒服,可惜这就是现实。
“妳能不能给妳的那位教父写一封信,让他加快调停的步伐?我担心王庭就要派更多的军队来了。”卜哥说道,他借此来调和那令人抑郁的气氛。
“你不是很能打吗?”克里斯廷笑道。
“我是能打,但妳的领地可养不起那么多俘虏。”卜哥同样也笑道。
不过这也确实是事实,打破格桑伯爵领,躲在伯爵领的王庭溃军大部分成了俘虏,再加上那些归顺的领主,后来又陆陆续续送来一些王庭溃军和格桑伯爵的死忠支持者,俘虏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六千,比拉托维原本的居民数量还多,这些人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着实让人头痛。
“我已经写过几封信,但是教廷的效率……你也知道的。”克里斯廷苦笑着摇了摇头。
卜哥原本就是说说罢了,他并不担心王庭的报复,这裏山连着山,大部分道路都狭窄而且险峻,最不适合长距离远袭,当初王庭贸然派出那一万五千兵马,是因为并不在意他的实力,现在王庭绝对不敢那样了。小心有好处,但是小心同样也会挫折锐气。
卜哥敢打赌,王庭再想动手的话,至少要调集三五万军队来,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
另一件事情也给了他仰仗,从格桑伯爵领搜出的信件,足够让波赛米亚王庭站上被告席。如果王庭敢号召其它领主讨伐拉托维,他就公布这些信件,到时候,王庭将立刻失去行动的正义性,而且会招致各地领主的反弹。
他从克里斯廷以及其它人处学到许多东西,其中包括对上流社会那套规则的运用。
这套规则非常严密,牵涉的利益也复杂,一旦触犯,就有可能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十年前,王庭毫无疑问触动了最致命的一条规则,这十年来,格桑伯爵能在东南行省横行无阻,显然是因为拿住了他们的把柄。
此刻把柄已经落在他的手上,卜哥非常遗憾自己的实力不够,要不然他就直接攻打波赛米亚的首都萨窝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起卜哥和克里斯廷的注意。
门一开,一下子进来很多人,米罗、司沃德、巴米尔也在裏面。
“我的人刚刚传来消息,王庭已经作出决定,这一次他们调了两支军团来。”米罗说道。
卜哥微微感到有些意外,这不符合他原本的猜测,王庭居然仍旧这样强硬?
“两支军团三万人马?”他问道。
“是三万五千人,因为其中的一支是禁衞军团,有两万人马。”司沃德解释道:“除此之外,路伯顿亲王也派了一万五千人马。”
卜哥有些郁闷,不过这倒也在预料之中,王庭果然派了五万人马过来。
转头朝着盗圣米罗,卜哥说道:“你的那些兄弟呢?”
“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潜伏在萨窝和周边的那些城市之中,就等着听你的命令行动呢。”米罗说道。
“你曾经说过,波赛米亚人把粮食藏在地窖,但是露天粮仓总是有吧?毕竟地窖不可能装得下那么多粮食。”卜哥问道。
“有,你的意思是,想要把所有的露天粮仓全都烧掉?”米罗完全能够猜到卜哥的意思。
卜哥的心中充满了惋惜,那毕竟是大量的粮食,如果能够抢过来就好了,不知道可以从拉波尔人手里换到多少好东西。
“烧吧,全都烧掉,有多少就烧多少,每烧掉一座,我付给你的那些兄弟们一千金币。”卜哥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最好想清楚,你的决定很可能让很多波赛米亚人饿肚子,到了那个时候,情况恐怕会变得不可收拾。”司沃德忧心忡忡地警告道,身为波赛米亚人的他,绝对不喜欢这个决定。
“别担心,不是还有藏在地窖里的粮食吗?”卜哥并不在意司沃德的反应,他知道司沃德对克里斯廷绝对忠诚,不过安慰的话还是要说的:“实在不行,我会卖粮食给他们,前提是克里斯廷能够得到她应得的一切。”
卜哥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米罗,烧掉露天粮仓对拉托维确实很有帮助,不过对塔奇帝国更有好处。
“您会引来无数人的愤怒。”司沃德神情冷漠地说道。
卜哥笑了笑,“我曾经被特鲁贝尔的人痛恨,我曾经引起拉波尔人的无尽愤怒,我还曾是塔奇人最厌恶的敌人,但是他们现在都成了我的朋友。”信步走到司沃德的身边,卜哥说道:“人都很善忘,人也都很现实。”
独眼骑士听过周围的人说起卜哥的往事,所以知道那都是实话,他没有办法反驳。
米罗的手下全都是一些效率很高的盗贼。
两天之后,遍布波赛米亚全境的数十处露天粮仓,全都在熊熊烈火之中付之一炬,一千金币的赏额让盗贼们陷入了疯狂,他们甚至连装粮食的大车和城里临时堆粮食的仓库也一起烧掉。
一时间,波赛米亚王庭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别说派兵征讨拉托维的计划要泡汤,恐怕连熬到明年春耕都难以做到。
国王费尔南多二世一听到消息,顿时震怒无比,立刻把军务相、民政相、几位参政亲王和成年的王子们全都召集了过来。
费尔南多二世已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比法克国王和教皇的年纪都大,只见他浑身发抖地看着底下的人,用颤巍巍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所有的人都相当胆颤心惊。
波赛米亚可不是法克,王庭中,国王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
此刻感到郁闷的就是两位宰相,除了他们俩,其它人全都是王室成员,国王的怒火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在自己的兄弟和儿子头上。
但是谁让这裏是波赛米亚?王族的权力极大,这就是波赛米亚的特点,他们两个与其说是官员之首,倒不如说是王室的大总管,替王室管理着这个巨大无比的家。
几位王子裏面负责南方的是老三,他第一个说道:“父亲大人,我已经让舰队做好准备,随时南下。”
其它人都闭口不言,大部分都在心底暗骂,拍马屁也不是这样拍的。
波赛米亚确实有舰队,不过对缺少良港而且经常暴发内战的他们来说,舰队根本可有可无,所以往日也没有人关心过,以至于舰队连必要的水手都没有,战舰也缺乏维护,更没有足够的物资,能不能出海都有问题。
“好,你可以南下,给我把那个人的领地彻底平灭。”费尔南多二世可不管这些,他指着儿子的鼻子说道。
这时军务相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陛下,您指的是新月自由领吗?”
国王怒道:“我是想把拉托维给灭了!可惜现在只能拿自由领开刀!”
军务相连忙说道:“陛下,您难道忘了,教廷曾经宣布过,自由领受到教廷的保护。我怕……”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国王就咆哮了起来:“难道就这样算了?让人打了还不能还手?”
路伯顿亲王也在旁边帮腔道:“谁敢说自由领和拉托维无关?拉托维的叛军首领,全都是自由领的议员。”
军务相连连摇头道:“从法理上讲,您的理由并不成立,只要那十二位议员之中有一个人未曾参与这场战争,它就是中立的。如果您攻打它,教廷就有理由插手进来。”
国王怒道:“教廷已经插手了。”
“那只是调停。”军务相说道:“调停和直接插手可不同,陛下,您应该很清楚,教廷其实早已经打算插手波赛米亚的事务了,拉波尔西迁的时候,我们和法克王国翻脸,教廷已经打算插手了,这一次如果……”
“想要找一个攻打自由领的理由非常简单。”路伯顿亲王说道:“就说自由领暗地里为拉托维制造武器。”
军务相感到异常郁闷,他实在想不出,王室的这帮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一心一意想要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从国王到路伯顿亲王,铁了心要扫平新月自由领。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自由领被毁的话,那位特鲁贝尔守护者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别忘了,他喜欢用碎山雷和别人同归于尽,而且听说现在的他,有能力进入任何地方,哪怕是教皇宫也能够来去自如。”
国王更为恼怒,拍着桌子问道:“这算是威胁吗?”
军务相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非常倒霉,想当忠臣反遭受误解。
“三天后舰队南下,与此同时让第二远征军团立刻出发,必须在十天之内到达贝尔波,在那里休整等待进攻的命令。”费尔南多二世做出了决定。
“陛下,补给怎么办?一时之间我们拿不出足够的军粮,就算拿出来,运输也是大问题,很可能在半路上被人烧掉。”民政相终于开口说话了,打仗不关他的事情,但是军粮的调配最后还是会落在他的头上。
“做得到就近补给吗?”路伯顿亲王问道。
民政相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南方各省有储备粮食,供给五万军队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南方的领主们肯定不愿意,至于我们直辖的城市存粮数量太少,而且大多是一两万人的小城市,恐怕负担不起。”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国王。
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由王国出钱向领主们购买粮食,用这些粮食就近补给远征的军团。
国王左思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挥挥手说:“你们看着办吧。”
既然旨意已下,众人也就不再逗留,纷纷离开了宫廷。
就在宫廷会议结束之后的两个小时,一个腰背佝偻的老人走进了安瑟大教堂,值班的修士连忙将他领入一个密室。
安瑟大教堂是波赛米亚教会的中心,主持这座教堂的主教叫西格玛,他在波赛米亚的地位相当于法克的那位大主教。
西格玛主教是个精力旺盛的人,虽然已有五十多岁,外表却看不出来。
主教一进入密室,那个佝偻老头就立刻跪在地上亲吻主教的脚面。
“起来吧。”西格玛主教随口说道。
佝偻老头这才停了下来。
“拿着这个东西,等到你的主人回家的时候,你就上去给他一个惊喜。”主教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个银色的圆筒,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圆点:“记住,到时候按一下这裏,不过在那之前,千万不要乱碰,还有,你带着这个东西,就绝对不能进入亲王府百米之内的范围,那样做的话肯定会被发现,你只能等亲王大人的马车经过的时候冲上去,知道了吗?”
“是的,主教大人。”佝偻老人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主教轻轻抚摸佝偻老人的头顶,用异常和蔼的语气说道:“去吧,去完成神赋予你的使命,我保证,神会赦免你一切的罪过,你会升上天堂的。”
说完,主教拉了旁边的绳索,随着一阵铃声轻响,值班的修士走进来。
“带他出去吧,别让人看到了。”主教说道。
佝偻老头又跪在地上亲吻了主教的双脚,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看到佝偻老头离开,主教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才他的心裏非常紧张,碎山雷可不是能够随意摆弄的玩意儿,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爆炸,一旦爆炸,整座教堂都会被炸飞。
让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位主教也离开了密室,朝着教堂的顶部而去,在这座教堂的顶部有另外一个密室,那里藏着一件宝物,用那宝物能够和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教廷直接联络。
这样的宝物即便在教廷也没有多少,只有在比较重要的国家才会放置一个,波赛米亚虽然很穷,也很乱,不过也能够算是比较重要的国家。
那件宝物是一面半人高的镜子,西格玛主教站在镜子前面,几分钟之后,镜子裏面出现了一个红衣主教的身影。
“事情怎么样了?”那个红衣主教问道。
“东西已送出,傍晚就能够知道结果。”西格玛主教小心地回答道。
“手脚干净吗?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吧。”红衣主教问道。
“绝对干净,负责下手的人,是替路伯顿亲王工作了二十年的老花匠,那个人无儿无女,也没有朋友,他虽然很虔诚,但是从来不到教堂来祈祷或者忏悔,所以查不到教会头上。”西格玛主教说道。
“恐怕是你有意让他这么做的吧?”红衣主教说道。
这并非什么秘密,所以西格玛主教坦然承认了,其实很多人都这么做,这位主教的手里也并非只有这样一个隐密的狂热信徒。
“祝你好运,只要计划成功的话,拉托维就和波赛米亚王庭结下了血仇,以拉托维的实力,想要得到和平就离不开教廷的帮忙,为此你将得到嘉奖,你想不想调到奥德雷去担任那里的大主教?”红衣主教说道。
西格玛主教顿时喜形于色,虽然地位差不多,但是奥德雷是除了教廷之外最大的国家,哪里是又穷又乱的波赛米亚所能够比拟的?
傍晚时分,路伯顿亲王府的一声惊雷,震慑了波赛米亚王室的成员,而这声惊雷也让准备南下的舰队不得不停了下来。
爆炸理所当然地算在卜哥的头上,谁让他那么喜欢碎山雷这种武器呢?
对于上流贵族来说,暗杀几乎是他们的生活的一部分,但是自古以来暗杀都有个限度,从没有人拿碎山雷这样的凶器进行暗杀,因为用这种手段,谁都挡不住。当初维郝雷登侯爵遭遇暗杀时,暗杀者动用的如果是碎山雷,侯爵就算准备地再充分,就算有再多人自愿为他充当肉盾,也必死无疑。
但是现在,这个禁忌被打破了。
人们惶惶不可终日地看着这件事,仿佛一个不受控制的魔鬼,从地狱之中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