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睡不着吗？”楚忆归的声音从万秋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传来，在安静的夜色中格外的明显，“还好吗？”

“唔。”万秋将自己的双手缩了回了被窝里, 晚上不睡觉突然被抓包的感觉, 有些窘迫。

“哥哥，需要给你也读书吗？”楚忆归问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万秋翻了个身，面对着楚忆归的方向，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下, 楚忆归的面貌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弟弟, 睡不着吗？需要给你读书吗？”

楚忆归笑了。

在深夜中的笑声很清朗, 万秋依稀之间能够通过笑声，感知到楚忆归的情绪。

是高兴的。

“一定会被抛弃吗？”万秋突然问道。

楚忆归的笑音停止, 轻声问道：“什么？”

“得了很严重的病，就一定会被抛弃吗？”万秋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楚忆归这一次沉默了片刻，说：“不一定的。”

万秋的双眸在月光之下流淌着浅浅的光。

“也有很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倾尽一切为孩子治疗，照顾着孩子，又或者陪伴着无法继续生存的孩子走到最后。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能获得的爱, 肯定都是不平等的。”

楚忆归的声音，平静的叙述着。

弟弟也被抛弃过。

所以才会在这里。

万秋躺在床上，想到了在记忆中展现的未来。

他还是会被再抛弃一次的。

是在很久很久以后。

但是这一次, 他好像不那么害怕了。

他现在懂得的很多了。

或许可以照顾好自己, 又或许可以来到福利院。

他已经有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么他也可以给别人了。

万秋从自己的被窝里钻出来, 踩踏着新的拖鞋站在了楚忆归的床边。

楚忆归似乎理解了, 打开了被窝。

万秋钻到了楚忆归的被窝里，楚忆归将被褥笼罩在了万秋的身上。

两个少年靠在一起。

万秋靠在楚忆归的身边：“我会保护好弟弟。”

当所有的本该畏惧的事都不再会带来恐惧，万秋愿意将这一份安全传递给他爱的人。

虽然只有一点点。

在那个寂静的过道中。

他看到了楚忆归的畏惧。

细弱的，像是从某个密封的箱子里泄露出的一点点细微的气味，被万秋捕捉到了。

不怕，不怕。

万秋的手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楚忆归的胸膛。

哥哥在呢。

楚忆归好像笑了。

依旧是那般很开心的笑音。

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被逗笑了。

虽然万秋没有觉得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可多笑笑总是好的。

——

万秋懵懂的醒来的时候，楚忆归刚刚好坐起身。

“吵醒哥哥了吗？”楚忆归的手拍了拍万秋的被子，“哥哥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下。”

楚忆归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万秋则是努力的让困倦的精神能够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看向窗外尚未明亮的漆黑。

这个时间，还没有到平时万秋起床的时间。

“好早。”万秋喃喃道，坐起身，伸手揉着眼睛。

“是挺早，哥哥不用在意，睡醒了再下来就行。”

“你要去做什么？”可万秋已经清醒，他清醒的总是很快。

“要做很多人份的早餐，所以起床的时间会比较早。”楚忆归将衣服穿好，对着万秋笑道着，“我的手艺不错，孩子们每次都很期待我做饭。”

万秋想起了楚忆归在家里做的和厨师媲美的食物。

是为了这些孩子们才学习的吗？

“我也要帮忙。”万秋回到自己的床边找衣服。

楚忆归看了看，在一旁等待着万秋。

他们在的地方是员工宿舍，有洗漱的卫生间。

万秋迈步跟在楚忆归的身后的时候，透过过道的玻璃看着漆黑的天色，还有一晚上都亮着的那盏灯。

在厨房内的厨师已经在开始准备早餐的食材准备了，万秋也被分配到了洗菜的工作。

从水龙头中从一开始的冰凉的水，万秋直接就用手想要去洗菜，被一旁的厨师阻止了。

“等等就有热水了，太冷了，别给你冻坏了。”厨师说着。

“嗯……”万秋点点头，看着水流累积在洗菜池中，水位缓慢的上涨着。

“现在都有热水了，以前没有热水的时候，冬天做个饭手一会儿冷一会热的。”厨师在一旁和万秋说着。

厨师是一位头发花白可身体还健壮的男性，身材较为壮硕，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

“以前可没这么好的条件，吃的也不好，也没那么多社会捐助，也是这几年发展的快了，知道搞慈善的人多了，才变好的。”

厨师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菜，一边和万秋说话。

万秋学着厨师的动作，也悄悄让自己收拾菜的效率变高了些。

“以前弟弟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万秋好奇。

厨师想了想：“小楚被领养了，七八年吧，小楚我记得好像是直接被扔在福利院门口的吧？”

厨师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正在切菜的楚忆归。

楚忆归没有抬头，只是应道：“嗯。”

“十几年前其实不太好，我和我老婆一起办的福利院，当时人不多，上面给的资金有限，都过得紧巴巴的，真要吃好的，住好的，也不切实际。”

厨师说他和院长是夫妻关系，厨师不是专业厨师的，只是给大家伙做普通的家常菜。

厨师说那时候过的很辛苦，孩子们也很辛苦。

“当时我和老婆看到小楚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生了什么病的孩子，一般来说没有人会弃养健康男婴。”

万秋想到了在孤儿院中，的确是女孩子要更多。

“不过小楚在，真的帮了我们很多，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也一直帮着我们照顾其他的孩子。”

万秋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厨师絮絮叨叨着楚忆归的过去。

那是不是对弟弟来说，其实厨师和院长，是爸爸妈妈呢？

万秋看着厨师，看上去比楚建树要更加苍老，但是很慈祥。

所以弟弟才会总是回来看看吗？

万秋听着厨师的絮絮叨叨，眼神看向了楚忆归。

楚忆归的手脚麻利，已经开始炒菜了，空气中飘散出食物的香味。

“其实来过不少人来领养小楚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又送了回来。”

厨师的声音，陡然将万秋的意识拉了回来。

被领养了，可是又送了回来？

“这边的蔬菜好了吗？我可能要用了。”在万秋想要询问的时候，楚忆归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万秋立刻忙碌在切菜和洗菜的过程中，忙碌让他忘记了要思考。

一旦做好菜，厨师准备端菜，万秋就见到楚忆归洗干净了手，万秋也立刻跟着洗手。

“要去叫醒孩子们起来吃饭了，哥哥一起吗？”

万秋跟在楚忆归的身后，见到楚忆归熟练的叫醒了每一个孩子，给一些不能自理的孩子穿衣服，帮助洗漱。

当所有的孩子被叫起来的时候，安静的冬日逐渐伴随着天色渐渐明亮，嘈杂的声音重新回荡在福利院内。

万秋不是专业的护工，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一旁，并不做什么事。

万秋做的最多的，是和孩子们一起玩。

在玩游戏的时候，万秋牵着女孩子的手，引导着他们跳交际舞。

在其他孩子们羡慕的眼神下，楚忆归也站起身，跟在万秋的身边，也一起教导。

对于坐在一旁的无法参与的孩子们，楚忆归总是会给予更多的照顾。

万秋坐在儿童泡沫板上，完美的融入其中。

孩子们能理解的快乐，万秋也能理解。

孩子们觉得有趣的玩具，万秋也觉得新奇。

万秋坐在一个面部畸形的女孩面前，两个人一起堆积木。

没有什么规律，像是约定俗成的，看看谁放上去的积木块会让本身已经摇摇欲坠的积木倒下去。

女孩子始终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一边的护工看着这边眼神有些惊讶。

当万秋最后垒上去的积木，让整个高高的积木塔掉了一半的时候，万秋很茫然。

手还放在半空中，一脸的无措。

但是女孩子笑了。

在她畸形的面部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但是她的笑声很明显。

笑了之后，女孩子再次将一块积木垒在了没有掉落的剩下的积木上。

万秋也拿起了一块开始落在上面，游戏重新开始。

这个游戏持续了很久。

晚饭时，护工和万秋说：“那个孩子挺喜欢你的。”

万秋茫然。

“以前其他的志愿者来的时候，她都一直在角落里，不和人玩也不和人说话。”

另外的护工也点头，说道：“那孩子也不太理我们，看来你很讨人喜欢。”

“那孩子的脸乍一看上去还是有点吓人的，志愿者难免会带上点别的眼色看她，你不这样。”

万秋抬着头。

吓人？

“很吓人？”万秋重新看向在角落里的女孩，对方的黑色的浓密的头发总是垂下来挡住脸。

那似乎是故意的遮挡。

可一点都不吓人。

万秋的手无意识的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其实不记得曾经的自己长什么样，他没有照过镜子，也没有看过自己的脸。

他只记得曾经他的头发落在了自己的眼前，勉强能看到灯光的时候。

那时候他甚至会因为灯光而觉得眼睛生疼。

在那段时间内，很多看到他的人，都会说他是怪物。

万秋闭上双眼回想曾经的自己，在脑海中仿佛用水彩笔乱七八糟勾勒出来的线条，最终构建出的也是一个隐匿在漆黑中，匍匐在地面上，散发着恶臭的可怖的怪物。

“我可能更吓人？”万秋无意识的喃喃道。

护工对视一眼，突然就笑了。

“怎么会，你很可爱啊，长得很好看。”护工对万秋笑道。

“对呀，你是学跳舞的？气质也很好哦？”

护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说的也是真心话，却未必没有拍马屁的成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