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十二年二月十六日,农历春节
西北市上空响亮的鞭炮声让初来乍到的马歇尔感觉有些新奇,作为新任的美国公使馆驻华武官,马歇尔总感觉或许什么时候,这些鞭炮声会变成战场上的枪炮声。尽管早在一月前,美国、英国甚至于法德两国都纷纷强势介入中日关系,试图将两国拉回谈判桌前,外部的压力迫使两国在英属香港举行谈判,但最终因为两国要求差距太大,在香港举行的谈判可以用毫无进展来形容。
“马歇尔,你刚来中国,应该出去感受一下中国农历新气的气氛!怎么样有兴趣吗?今天可是中国人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日子。”
接受友人的邀请准备出门的柯兰在下楼时,注意到站在窗边的马歇尔便开口邀请道。
马歇尔并没的拒绝柯兰公使邀请。
“当然!先生!”
几分钟后,换上一身西装的马歇尔登上的柯兰公使的轿车,这辆车是前任公使芮恩施留下的,是中国总理送给他的礼物,但其并没有带回国,因为这是公方礼物。
在轿车经过中央公园时,透过车窗马歇尔看到公园内那些似乎是在过节的中国士兵,藉着雪光,还可以看到直指天空的高炮炮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的中国和这个欢庆的春节,似乎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先生,您看,中央公园内的高炮比昨天又多了一个营,中国军队似乎准备想把西北市变成一座高炮城!”
“嗯哼!两周前,他们的总理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希望与我国海军兴行联合军演,他们的目的是想借此威慑日本人,以迫使日本人让步,尽管海军部非常乐意这么做,但是你知道的,我们为了欧洲已经流尽了血,无论是国会或者国民都不愿意为他国的战争流那怕一滴血,所以我们已经回绝了中国人的请求,知道他们的总理怎么回答的吗?我们……背弃了他们的信任!”
柯兰的语中带着些许沉重,作为驻华公使柯兰比大多数美国政客都明白一个事实,在亚洲只有中国和美国拥有共同的利益,同样只有中国愿意不惜一切牵制日本,自威尔逊时代,中国政府和中国人一直相信美国是自己的盟友,但当他们真的面对来自日本的威胁时,美国却背弃了他们,甚至希望其为了“亚洲和平”接受日本的条件。
可以说是欧战改变了美国人的心态,在欧战中遭受了巨大伤亡,而且绝大多数国民都认为美国是因欺骗而卷入那场欧洲人的战争,战后参战国甚至根本不愿意考虑美国的利益,这一切让国内孤立主义日益盛行,无论是政客或是国民都决心不再参与任何在欧洲发生的军事冲突,不仅是欧洲,即便是在亚洲也同样如此。
“先生,我想除非日本向我们开战,否则国内的民众绝不会接受我们和中国人一起对抗日本,欧战已经让国民厌倦了战争,他们根本不愿意卷入不关自己的战争!”
看着车窗外一切,马歇尔可以体会现在的中国人的心情,国际主流社会似乎从一开始就背弃了他们,在过去自己的前任可以自由的到中国军队参观,而自己却未享受到这种待遇,因为他们认为美国背叛了他们的信任。
“先生,您对香港的谈判有信心吗?”
“信心?我现在考虑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在中国战败后,尽一切可能挽救这个国家!要知道,在亚洲只有中国能帮助我们牵制日本人。”
和充满自信的中国人不同,即便是在最乐观的观察家和外交官的眼中,中国都无法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们或许可以赢得陆战,但是在海洋上……等待中国人的将是第二次甲午战争。
“我想,只要中国军队赢得陆战,我们或许可让这场战争体面的结束,当然一切都会回到战前!”
香港
自1842年后,这片中国的土地便成为英国在亚洲最东方的殖民地,自共和12年2月15日以来,香港这块并没有什么名气的转口城市,便进入了世人的视线,在各国的报纸经常出现香港的名词,原因非常简单,在这裏举行的谈判将关系到亚洲两个国家未来的走向,是战争或是和平,都将在这裏做出定论。
春节时的香港透着浓浓的粤式年味,但对于绝大多数香港人而言,他们最关心的并不是如何过一个好年,而是把目光都投向那座位于九龙尖沙咀梳士巴利道的半岛酒店,这座酒店是共和九年,一位国商投资兴建的大饭店是整个最豪华的大型酒店,刚一开业这裏便吸引了世人的眼光,中国两国间的谈判即在这裏举行,中日两国外交团体同样居于此地。
半岛酒店三楼会议室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清冷,长桌前面面而坐的中日两国的外交官们尽管保持着表面上职业式的笑容,但双方的眼神中都带着极不耐烦的神色,在香港举行的谈判并不是两国政府愿望,而是两国迫于国际压力被迫举行的谈判。
尽管在很大程度上列强们倾向偏坦日本,但日本政府显然并不领这份情,毕竟来自国际上的压力让日本政府和国民都感觉到一种羞辱感,而对于被迫走到谈判桌前,接受日本种种苛刻的讹诈的中国外交官而言,更是极尽羞愧,这次谈判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谈判,国际上的压力强迫着国家作出让步,用牺牲部分国家主权,换取中日间的“持久和平”。
“本野先生,在亚洲,无论中日两国之间存在着任何矛盾,但有一点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就是在抵抗欧美列强的同时确保本民族的生存权,我想这一点阁下应该没有异议。今天既然列强可以以牺牲我国的利益为代价,难道明天就不会牺牲贵国的利益吗?……”
顾维钧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职业式的微笑,但在微笑背后的苦涩或许只有他本人才能体会一二。
“顾总长,我想你误会一点,对于贵国,无论是过去和现在,我们从来都是持以友善的态度,日中两国间的些许矛盾是因贵国拒不谅解我国为贵国利益所做出的牺牲在基础上产生的,帝国之所以不会放弃关东州除了因为那里是我国未来对抗西方列强的前沿之外,还有一点为从俄国人手中解放贵国的满洲,日本是以十万健儿生命为代价!如果贵国意识到我国为你们做出的牺牲和贡献,或许你们就不会如此步步进逼!这才是一切矛盾的根本原因,日中两国间的矛盾并不是因为关东州,实际是因贵国对日本持以的高度敌意!”
本野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顾维钧的发言,对于眼前的这位中国外交总长,无论是过去或是最近两个星期,本野在整个日方谈判团已经无数次领教他的牙尖嘴利。
幸好,外交官的实力不在于嘴唇间的话语,而在于其身后的国力,否则本野也不会在多次几近面对窘境时,都以最拿手的武器,军事威胁为先导以此打破那种窘境。
“敌意?那么贵国呢?贵国目前已经向关东州和朝鲜增兵九个师团,甚至叫嚣着要将西北市化为第二个汉堡!而我们呢?我们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部队的调动仅仅只是防御性的调动,即便是在你们不断步步进逼的同时,我们仍然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这就是您所谓的敌意吗?也是您所谓的友善吗?”
顾维钧一言戳破了本野所谓友善,眼中尽是不屑之色,即便是强盗或土匪,亦比列强国家更有人性,至少强盗知道自己是在违非作歹,而这些列强,往往是打着最美好的借口,行着世界最丑陋之事。
“……我们可以考虑在收回辽东关岛后,在辽东半岛设立特别省,当然日方可以保留些许特权,至于这些我们可以慢慢的谈。同时我国政府愿意以相对优惠的价格收购南满铁路公司全部股份……”
在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扯皮之后,顾维钧用有些沉重的声音道出了国务院批准的这一让步的条件。此时的顾维钧几乎是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作为一名外交官,过去他对借助列强之力寻求平衡以进行外交交涉充满了希望,但现在顾维钧却早已经放弃了这一美好的“梦想”,弱国与列国,无任何友谊可谈。
即便是在巴黎和会上,面对着各国列强那种丑陋的嘴脸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国家之所以做出让步,均是因来自美国、英国、法国三国的压力,美国背叛了中国的信任选择了沉默,而英法则站到了日本的一边,他们毫无疑问的都要求中国牺牲部分主权,来换取与日本之间的和平,只有沦为次等列强的德国,仍然坚定地站在中国身边。
“自强!国人不自强,难赢列强之尊重!今日之妥协让步,虽为列强所逼迫,但实为我国力有限,国人必须铭记此等奇耻大辱!如我等与日本签下和约,虽为国家谋得宝贵之时间,然我等必须劳记一点,终身不得相忘记今日之奇耻大辱!今虽不及马关之耻,但之辱却远胜于马关!”
参加谈判的孙云勤紧紧的握紧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忆起在接到国务院的密电时,顾总长对众人所说的话语,两国尚未交战,国家被迫于列强之压力妥协退让,所蒙受的屈辱甚至远胜于马关。
尽管让步非常无奈,但眼前却只能妥协退让,列强的逼迫、日本的威胁、国家需要时间,暂时的妥协或许可以换来以后更加辉煌的胜利,曾经鲁案时那个让小幡都畏之三分的尖牙利齿的孙云勤不见了。
在留意到顾维钧在道出这些让步条件时,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屈辱之色,让本野长出压在心头的那股恶气,作为一名职业外交官,本野一直对在顾维钧面前屡屡受挫而耿耿于怀,但本野知道顾维钧的让步,并不是因为谈判桌上的失利,实际上整个谈判其一直佔着上风,但外交谈判桌前的胜利,并不取决的谈判桌上的两国外交官的交锋。
在静静的听完顾维钧开的让步条件后,在本野的眼中除了有那种出口恶心的喜悦之外,眉间甚至带着一种玩弄式的嘲讽之色。
“顾总长,日本帝国依然坚持月前提出的条件,我国同意将除旅顺以及大连外关东州地区行政权归还贵国,但关东州租约需参考新界租约延期99年!同时贵国立即将朝鲜叛乱分子设立于上海的所谓‘流亡政权’逮捕并移交我国。”
原本半弯着身子记录着会谈记录的日方外交官们,此时大都真起了腰来,神色间同样带着些许得意。
此时的会议室内静了下来,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本野和他的同僚们静静地等待着面前顾维钧和其它中国外交官的愤怒的嘶吼。
五秒、十秒、十五秒……
出乎本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愤怒嘶吼声,尽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的愤怒,但似乎他仍然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愤意,他们显然寄望于谈判桌上解决一切问题……
就在这时,本野听出了更出乎他意料的回答!顾维钧并没有愤怒,而是一如过去一般,尽职的履行着外交官职责,至少会做一个合格的信使。
“我想……谈判现在应该暂缓三天!贵国提出的条件与我国政府所能接受的条件相差甚远!希望本野阁下能给予凉解!”
谈判依然会继续,无论是中国或是日本此时都无法承受来自其它列强的压力,但谈判会带来和平吗?或许即便是当时人也很难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