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仞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冷笑着说:“与千山万木齐生共长,这连绵山岭中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树都是神胎的一条根须,汲取天地灵气化作神元,嘿!好家伙啊!”
温乐阳勉强合上了嘴巴,憋了半天,总算说出了一句:“神仙就是这么……种出来的?”
锥子噗嗤一声笑了,斜忒着温乐阳,看样子是懒得搭理他了。
苌狸的目光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盯着句芒神胎的脸,目光里透出了几丝狐疑:“这张脸……看着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温乐阳赶忙跟着苌狸的目光打量着人面怪鸟,小心翼翼的提醒着:“拓斜师祖?”
苌狸亲昵的揽住了温乐阳的肩膀,伸出一只手指着怪鸟的脸:“小子,坛子是圆的,那张脸是方的!”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裹环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全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了能有幸目睹神胎孕育的快乐,而是在拼命压抑着愤怒:“山石草木的精怪,在凝结妖胎的千年之中,会吸敛天地灵元,同时将天生的戾气运出体外,结成各种各样的异形之物,在妖胎没成型之前,这些异物,比如咱们挖了一个月的石塔,也是妖胎身体的一部分……”说着,他顿了一下:“我是石头成精,妖胎的时候,结出体外的戾气就化成了我的阴错阳差。”
温乐阳情不自禁的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万丈高塔:“怪鸟复活之后……法宝就是这座石头山?!”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心说神胎果然不同反响,不过旋即又转念想到,木神的法宝是变成了大山,那土地爷打仗用什么?
裹环哼了一声:“也可以像你这样说,体内戾气结出的异物同样是得天地造化,精怪成形之后就是他们的法宝,不过,老子想说的不是法宝,我是想说,神胎哪来的戾气!结成了一座山那么大的戾气!”
狗头雕嘿嘿的笑了,似乎觉得裹环的说法很无聊:“神胎的炼化,蕴藏着绝大的天机,哪是咱们能参得透的,这座石塔凝结的也许不是戾气,是神仙的慈悲心也说不定!”
裹环努力的长吸了一口气,想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料刚一开口,说出的第一个字猛地变成了一声愤怒得撕心裂肺的长嗥:“慈悲他妈的个屁!”
其他人都不明白裹环为什么突然发怒,狂躁中的裹环长嗥之后,再度大吼:“苌狸,你不是觉得那张脸眼熟么!你再仔细想想,那是谁的脸!”
苌狸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句芒神胎的人脸,皱起了眉头,裹环不过等了几秒钟就失去了耐心,怪声叫道:“那是我的脸!那只鸟的脸,是我的脸!”
苌狸被他吓了一跳,反而咯咯的笑了:“去去,你是倭瓜脸,跟初六的月亮似的,哪有这般方正!”
温乐阳觉得颈下的玉刀变得火烫,裹环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如果他有身体,恐怕现在已经吐血了,狠狠的怒骂:“句芒人面鸟身,四方脸膛,这都不会错,可是那副五官,分明是我的脸!我又怎么不认识自己!”
苌狸倏然收敛了笑声,低声问裹环:“你到底想说什么?”
锥子则一伸手,将玉刀从温乐阳颈下取到自己的掌心,一抹蔚蓝色的水光掠过玉刀,沁入心脾的清凉让裹环冷静了不少。
在锥子的帮助下,裹环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但是声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句芒种,偷了我的分身!现在正在养气炼神的,不是妖胎、不是神胎,而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句芒灵种真能孕育出神胎的话,那这个东西,就是魔胎!”
在场的之人中,一共有四个老妖怪,无一不是见多识广之辈,但是说到底,千仞本尊是人、锥子的身体是被人用法术炼制而成的、苌狸是猫妖在成精前不用凝结妖胎,唯独裹环是山鬼石怪,和草木精怪有着几乎相同的炼生过程,对眼前这只怪胎最有见地。
也许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也许是在措辞,裹环沉寂了一会才再度开口,却把话题扯得很远:“混沌初开时,神魔本无种,天地间原本散落着不少灵犀异种,其中大多数最终沦为凡胎,只有绝少的一部分能修身望道,经历了无数年头的修炼才最终登神封仙。”
温乐阳不明白裹环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疑惑的侧头看了一眼把下巴磕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小五,小五撇了撇嘴巴,作出一个不高兴的神情,伸手翻翻口袋,百般不情愿的递给他一块绿箭。
“莫说灵种,就是当年的句芒大尊,成神前也经过了不知几万年的默默修行,才能最终破除魔障!”裹环继续说着,语调平淡直白,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灵物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仙根与魔障一正一反,一阳一阴,纠缠在一起是为混沌之身,想要登上神仙路,最终要吸敛天地灵元,扶正破邪,让仙根破掉魔障!”
看着其他几个老怪物都点了点头,裹环才接着向下说:“千仞得到句芒灵种的时候,它还是混沌之体,仙根与魔障不相伯仲一般的强大,仙根被木行灵元滋养、魔障则被草木邪气扶植。”
千仞是老牌的修士,比着苌狸裹环他们这些妖仙早了不知道多少年,他和裹环的洞府同在华山,但是当年末头窟暴涨的时候,裹环还不知道在哪,听着裹环的话,狗头雕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当年我抽掉了句芒种之内的灵气,也就是它的仙根?”
裹环在玉刀里森然的笑了:“灵种天成,其中孕育的仙根灵元何等浑厚,本来被你抽走一些也不妨事,但是这一颗灵种最终却滋长了整片末头窟,让木灵之气铺遍华山,那时句芒种内的仙根灵元恐怕早已涓滴不剩!剩下的,只有魔障和无尽邪气!”
狗头雕满脸的悔恨之色,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事他只能算作案工具,不算主谋。
裹环没理会狗头雕的神情,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本来只是妖精元魂,根本不需要呼吸,但是以前的习惯总也改不了,不浩叹这口气就无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天地之气扶正辟邪,只剩下魔障和邪气的句芒种本来无法独活,可是这枚魔种却在奇缘巧合之下存活了下来!”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山阴、戾气,不受生机!”
天地造化,以生破戾,但是天下还有无数角落隔绝生气,比如把尸体埋入土中埋葬,一般的地方坟地中亡人都变成一捧枯骨、成为滋生草木润化生机的沃土;但是有些葬入阴戾之地的,却尸行不化,最终变成了伤人害命的尸煞。
虽然大小有别,但是道理却一般无二,“鳖儿站”不是飞来石,而是万万年间山阴戾气凝结而成的玄武吞天的地势,巨石之下生机断丧阴戾凝结,恐怕整个华山都找不出第二块这么悖逆造化的地方,要是旱魃五哥来过这裏,一定笑歪了嘴。
灵种断了仙根,只剩魔障,又有“鳖儿站”的庇护,最终得以存活下来。
灵种也罢,魔种也好,想要生长壮大,都要吸敛天地灵元炼化自身,只不过前者吸敛的是日月灵气,后者聚集的是阴沼毒瘴。
锥子已经明白了裹环的愤怒,脸膛上都是悲苦,看着裹环的目光心痛到无以复加:“灵种本来有仙根和魔障,阴阳相济之下酿出命火,这才能生根发芽,仙根在慢慢破除魔障,如果成功则一步登天,如果未能破掉魔障则化为齑粉。”
裹环知道她想说什么,语气黯淡的答了声:“不错。”
锥子的眼窝里滑出了几道泪痕:“灵种只剩魔障却失了仙根,阴阳中缺了一方,便有着山阴的庇护得以存活,也难以成形化胎,但是它却找到了一个助力……就是你那具没有灵智却含命火的分身……”
她的眸子里盛满了对裹环的心疼,小五只看着她的表情就眼泪汪汪了,不料锥子嘴角突然抽搐了几下,幸灾乐祸的笑纹再也不受控制的跃然脸上,一下子悲风苦雨消散无形,苦心经营的装模作样变成了让人又痒又气的可恨,锥子最终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哈哈哈,老妖怪,你真倒霉啊!”
幽绿色的空洞转瞬被锥子原形毕露的笑容点亮,裹环在玉刀里嗷嗷的怒叫。
苌狸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对温乐阳低声解释:“失去仙根的灵种藏在鳖儿站之下,没有命火无法生根发芽,不过在几万年裡灵须远播,”说着,指了指鸟颈之下的细线:“这漫山遍野里每一根草木都是它的耳目,直到它发现了裹环的分身,那时草木长藤虽然力弱,但是裹环分身只是个不会想不会动的活死人,最终被灵种弄了过来,借他的命火生根发芽,运化魔形!还记得不,裹环的洞府里长满了野藤怪树……”
温乐阳点了点头,苌狸才继续说:“你就把事情想成灵种和裹环分身合二为一,最终变成这个外形与句芒一模一样,但是长大后却是个魔根深重的孽物。”
裹环一个劲的喘粗气,假装没听见苌狸那份比说话声大得多的笑声,苌狸却不依不饶,笑吟吟的伸手敲了敲玉刀:“山鬼,我问你,要是魔胎的那张脸长的和锥子一模一样,你会不会笑?”
裹环恶声恶气的回答:“老子要笑她三年!以后做梦都会笑!”
锥子也不以为意,早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就是了,反正分身也回不来了,再生气沮丧,就赔得更多了!”
千仞也跟着嘿嘿嘿的笑了几声,立刻换来了锥子和苌狸的怒目而视,裹环极有骨气的骂道:“老子和你又不熟,笑个鬼!”
千仞的笑声立刻变成了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