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给过我很多。
他的话,虽然无法比喻成金玉良言,却很多很多时候会在我脑海里回转。尤其在我困难的时候,在我很沮丧的时候,或者在我很孤单的时候。
我记得他告诉我,来到这裏人都是孤单的。不只我,尤其是我妈妈。
“你再悲伤再孤单,也有学校有朋友,甚至有网络有小说,而你妈妈呢?”我还记得他是坐在病床上时说的,只为了那天我跟妈吵架,晚上七点多跑去找他哀诉。压根忘了他是病人。
“你妈妈有的只是一间房子,不熟悉的语言,连电视打开都是不听不懂的言语。没有人可以说话,没有人可以聊天。在台湾一切风光的全都放下,守在一间房子裏面照料三餐,就巴巴的等着你放学回家。你知道等一个人开启一扇门的滋味有多孤单吗?没有真的体会你不会懂的。”
“那你怎么懂?”我是这样反问他。
“以前或许我不懂,现在我懂啊,”他眯起眼睛,“现在我的世界也只剩这间病房,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在这范围走动,看书或者看电视,而所能期待能打开那扇门的人,就是你。等一个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的。”
我刷一下马上红了眼,他拿了面纸盒给我,继续开口:“别哭,我只是打个比方。重点是回到你妈妈身上。”
“一个人在一个环境待久了,都会习惯的。你说你十三岁来加拿大的,到现在还不能适应,更何况是你妈妈。洛心你要懂,那种失落感是很大很大的,她世界的重心只剩下你……你叫她怎么不多对你期望一点,说穿了,你妈妈现在依赖的是你啊。”
我红着眼框,把他的话一字一句的听完,然后收在心裏。
我不知道他这番话除了当时的眼泪还能影响我多深,我只知道,现在看我妈妈,我都会特别注意,特别仔细。总觉得永远不会变的母亲似乎真的失去了那一点点光彩,看着她在厨房的背影,眼框也更容易毫无原因的迅速泛红。
站在病房外,我想起了这些日子飘雪对我说过的话。拍了拍脸,我推开门进了他的病房。照旧拉张椅子坐在他前面,打开书自己阅读着,边念,边自言自语,像是对自己,也是像是对他说。
“你在说什么故事,说到鼻头红红。”
我几乎是愣住,然后差点尖叫,“你醒了?”当然我知道飘雪是得白血病,不是什么植物人,当然会醒。只是这阵子来看他,他不是去做治疗,就是昏睡,药物让他睡着的时间多很多,所以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跟他说到话。
“醒一会了,看你读的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嗯,帮我把床背用直好吗。”他声音很轻,却挺有精神的。我高兴的猛点头,丢了手上的书,帮他调床被,拉枕头。
“你感觉怎样?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飘雪摇摇头,“你真的阿呆了,我不过睡醒就要叫医生,医生不被我烦死了。”
“我好久没跟你说话了,啊,要不要我叫夏妈妈还是叫夏爸爸来?”早在飘雪进了观察病房以后,他的父母就当空中飞人的过来卡加利替他打理一切。这些时候除了我跟小马还有一些朋友以外,都是飘雪的父母在陪伴他。
“我妈好像昨天刚回去休息,她也累了,先让他们休息会吧。有你陪我就好,嗯?”
“嗯。”看到他有精神的样子,我忍不住哽咽。
飘雪伸出苍白的手,拍了拍我。“好久没跟你说话了,最近你都在做什么?”
我握着他的手,开始跟他聊天。把这些日子错过的,全部一起补齐。中途医生还来巡房,替飘雪稍微检查了一下,还笑着说新的药物好像有起色,说不定过几天如果稳定,就可以再转回去普通病房。
听到好消息,我们都笑了。
聊天聊了一下个下午,飘雪看起来也有了一点疲态,虽然舍不得,我还是叫他歇息会,明天我再来看他。
整理好我自己的东西,看看之前跟小马约的时间也快到了,我准备离开,起身的时候飘雪突然拉住我的手,我讶异地回头看他。
“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洛心,我一直想留一些什么给你,什么都好。一份能让你成长的礼物。一份能让你珍惜生命的礼物。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我有。即使今天我能陪你到永远,人生的路是一个人的,更何况,我并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所以你还有很长久的路要走,我,只是你的一程。我希望以后不论有没有我,你都要努力的走下去,或许有挫折或许有失败,但是要勇敢的走下去,除了为你自己,也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好不好?”
“现在说这……这些做什么?”我哽咽。
“傻瓜,只是突然想到的,别又哭了。”他笑,替我抹掉眼泪。“不管怎样,有个地方,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不要跟我说天堂,我不相信那鬼地方……”我沙哑地说。
他摇摇头,“不是天堂。”他将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是这裏,你心裏,我心裏,我会一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