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盒子从她的手里被他握在掌心,她觉得全身的重量似乎都被卸去了一样,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
她仰着头,好像是从没见过他一样,认真地端详着他,一遍一遍,从眼角到眉梢,从鼻端到下颔。末了,却听到心内一声低低的叹息。怅然若失的感觉从某个角落升起,再也无法消散。
“那,再见了。”她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刚刚所有的不快都不曾发生。
“不,等等。我还有事。”
“嗯?”
孙昭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快步向电梯走去。她感到惊讶,但碍于大厅内人多眼杂,只得随着他走。
“你要干嘛啊,不能直接说吗?”
电梯门关上了,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虽然灯光明亮,还有音乐回响,但她还是略感尴尬。
“我不过是想行君子之道,礼尚往来。既然你给我送了礼物,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戴依弥顿时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居然君子之道呢,哪有君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别人拉着跑。
孙昭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才拉着你是我的不对,不过我说了我喜欢你,君子也可以在喜欢的人面前随性一点。”
戴依弥觉得要是此时自己在喝水,一定一口水全喷出来。
“……人不可貌相啊。”
“嗯?何出此言?”
“你真的看起来特别高冷,甚至有点不近人情,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会说些很有趣的话。”
“有趣么?”他说着笑了一下,十分满足的模样。
电梯在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楼层,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戴依弥快速地环视一周,抚了抚胸口。幸好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尤其是没有孙曦。上天怜我。
“你等我一下。”
孙昭拉着她走到他的房间,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让她在路上准备的一系列拒绝之词都没了用武之地。也是,说不定房间里并未整理,怎么会说进去就进去。然而她其实有点好奇,他会把生活的地方布置成什么样子?跟他本人一样的简单干净,还是相反带着居家的温暖?
她站在门口,就这个问题在脑海中幻想了很多个画面,从酒店房间,想到他的房子,他的卧室,他的墙纸,他的窗台上会摆放的东西……无法自拔。
“在想什么?”
忽然闯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孙昭的双手背在身后,逆着光的面部轮廓棱角分明,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啊,什么都没有啊。”她就像偷吃零食被抓住的孩子一样,十分不自然地绞着手。
他没有计较,只浅浅一笑,伸手,掌心在她眼前摊开。
一个熟悉的黑色盒子。
“咦,这不是……”
“打开看看。”孙昭截住了她的发问。
她有些犹疑地接过。
尽管开盒的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可是这次她的手指不知怎的有点僵硬,动作迟缓。
盒子打开了一条狭缝。藉着廊灯,依稀可见盒内流光浮动。
迟疑刹那,她猛地惊讶地看着他。
他含笑点了点头。
“不,对不起。”她合上还未全开的盒子,双手递给他,“这份礼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接受。”
他按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拒绝。她只用力地把盒子往他的手心塞。
他们僵持着,最终是他的让步,“好,你可以不接受。但我可不可以请你戴上,就今天晚上。明天分开之前,再还给我?”
她看着他眼中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不忍拒绝。
“我答应你。但是,我们说好,我一定不会带走它。”
“好。”他霎时容光焕发,满面笑容的样子像是吃了蜜糖的孩子。
谁知道这糖的回味是甜是苦,谁又想知道。他能拥有片刻,已足矣。
她郑重地打开盒子,那块流光溢彩的蓝宝石正静卧盒中,黑色的背景使它的蓝色更显深邃。她将它系在脖颈间,一种凉沁沁的感觉漫上心头。
她迎着他期待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问,“好看吗?我今天的衣服没选好,和它不搭。”
“不,”他缓缓摇头,“我觉得很美。”停顿片刻,他补充道,“其实你怎么样,我都觉得很美。”
戴依弥装作没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扬了扬嘴角,“谢谢。”
他的眼神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一样,不再移动。戴依弥轻咳一声,佯装无意地瞟了一眼手机,“哎呀,都十点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呢。”
“嗯。晚安。”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谢谢你的盒子,莲花的设计很精巧。”
她微微一僵,大感惊讶,他竟然已经发现了,那么小的细节。唉失算失算,只希望他不要太在意。
“是啊,”她抿了抿嘴,“拿回盒子之后,我偶然才发现盒子里还有机关。”
他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晚安,好梦。”
她挥了挥手,“那拜拜喽。”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灯光也点不亮距离带来的模糊。
咔哒一声,他关上了门。并不宽敞的房间却在此刻,大得让无比他空落。
清早五点半。
闹钟响起。
戴依弥挣扎着,坐直起来。一系列的洗漱工作完毕后,她渐渐清醒过来。再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她抓起没有收拾好的衣物往行李箱中塞去。
看到梳妆台上放着的项链,她迟疑片刻,迅速地系在颈上。对着镜子看了两眼,又胡乱抓了抓头发,她拉着箱子冲出了门。
六点十分到达大厅,准点。她松了一口气,这次不是最后一个。
孙曦朝她笑了笑。那笑容中的意思她难以分清,只好礼貌地回以微笑。
凡事要往好处想,孙曦也许只是心碎的穿着呢?今天她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连衣长裙,宽宽的袖口是非常复古的设计。一身行装与项链搭配得恰到好处。
哦,项链,这会不会太惹眼?
她撇了撇嘴,算了,不管了,谁叫她答应了孙昭呢。况且,她总会取下来的。
吃过早餐,太阳已经高悬天边,直射下的气温依然那么炎热。
车上,是一派热闹的氛围。向导笑眯眯地说,“好了,下一站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机场。大家想回家吗?”
周围传来各异的回答。“想!回家吃中国饭!”带着儿子的妈妈说。
“不想,玩都没玩够。可惜钱都花光了。”第一排的情侣拉长了声音,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哄笑。
她侧着头看着窗外的车流,悄悄笑了,车窗里的投影在变幻的背景里一明一灭。
他知道她想避免尴尬,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不发一言。好像有一盏滴漏在他的耳边,流逝的时间竟有这么实质的声响。越来越近的告别,越来越远的相遇。
机场里熙熙攘攘,拖着行李箱或背着大小包囊的旅客来去匆匆,肤色各异的面孔和千奇百怪的语言成了这裏最引人好奇的风景。
一切的影像织成了一场异国的梦境,她跟着队伍,看见不同的人在眼前走过,光影幻灭,梦将醒来。
告别的钟声在飞机滑翔的颠簸里敲响。广播里播放了一句地道的中文,“您所乘坐的航班即将起飞。”
窗外的草坪动了,大片大片的绿色越来越快地经过,最后只剩一道残影。起飞的刹那,她有种错觉,这狭小的窗口已经隔断了一切。
飞机的运行逐渐平稳。机舱里很安静。
陆陆续续有人关上了遮光板,靠在椅背上睡去。她并不困,尝试着睡却无法入眠。闭上眼睛,一切仿佛还在昨天,那片星空,那湾池塘,那片黯淡的廊灯,还有他眼睛里的光芒……她恐怕是忘不掉了,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戴依弥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已即将到达目的地。美丽的空姐微笑着在走廊巡视。
此刻,她已经依稀能看见地面的风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江水,还有熟悉的车流。
啊,竟然已经到了。她的心中蓦地划过一丝怅然。手指尖抚过项上之物,蓝宝因沾染了她的体温而不复冰冷。
她悄悄地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然而一排排座椅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得作罢。
也罢,到了机场肯定不愁找不到他。
踏上故土的感觉很奇妙,尤其是在出国之后。她的第一步轻飘飘,有种坐久了的酸软,第二步就无比坚实了。
向导的小旗子在半空飘扬,她小跑着跟着她。到了拿行李的地方,他们这个团就要散了。
围在传送带周围的人很多。她拿到箱子之后,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觉得奇怪,只好在原地等待。
然而等到周围的人都散了,同团的旅友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他依然没有出现。
卷了卷头发,她发愁地问向导,“向导,孙曦去哪里了啊?”
向导想了想,“哦,她好像已经走了吧。她和她弟弟是最早下来的,拿了行李就走了。有什么事吗?”
“啊,其实也没什么……”她无力扶额,感到被耍了的崩溃,“孙曦的东西放我这了,我得还给她。”
“还东西啊,这简单,我把她电话给你,你们见个面就好了。”
“嗯,是啊……”她挠挠头,无比尴尬,“怎么说好呢,其实啊,是孙昭的东西在我这……”
向导眨了眨眼看着她,像是在鉴别话的真假,然后浅浅一笑,“他东西在你这?你们关系挺好啊,我把他电话给你,你们好好联络联络?”
啊,这调侃太明显了。
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真诚地点了点头。
“哎,我觉得这挺好的,你们都在一个地方吗,见个面也挺容易的,有缘分多难得啊,要珍惜。”
什么跟什么?向导的直白程度和孙曦简直不相上下。
她避开向导的神色,酝酿了一下措辞,特别认真地道,“我要去外地上学,我们没可能的。”
向导看着她,欲言又止。她抿了抿唇,“你们的事你自己拿捏就好,我一个外人随便说说,你别在意。他的电话我给你看看啊……137****5235,就是这个了。”
她记下。
“谢谢。那我走了向导,再见啦!”
“再见,有缘再会。”
行李箱的滚轮与地面发出“碌碌”声响。机场的落地玻璃窗外,暮夏的阳光灿烂。又是晴空万里的明朗天气,一阵夏风吹来,卷起她的裙摆,她的影子舞动起来。
来时熙攘的人群一点没变,然而她知道,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旅行中的相遇,不一定意味着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