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8月5日(1 / 1)

白色的海鸟啊,你在蓝色的天空与大海间飞翔,不会感到悲伤吗?——若山牧水0长长的丧葬布幔。从远处围过来,又延伸开去。挂在石阶两侧,形成一条特殊的道路,吸引人们走向深处。布幔对面是浓绿的乔木,它们肆意生长着,很是茂盛。枝叶间停着油蝉,奏出低低的和声。雨后初晴,石阶尚显得有些湿润,低洼处还积有少许清水,闪耀着微光。那些七彩的光束似乎发出了声音,与乔木枝叶以及大气中的水蒸气遥相呼应。顺着倾斜的石阶走进去,不久,就看到深山中有一座木屋。屋门显示此户人家在村中地位较高,虽然是平房,但是房间横向排开,有许多间。黑白相间的丧葬布幔也像这房间的一部分似的,延伸出去。正屋大门上挂着菱形的家徽,格状门后竹帘被翻过来,高高挂起。“忌中”两个毛笔字显得格外刺眼。屋内设着灵堂。原本是两间房,取掉隔扇和拉门后变成了一间。身着丧服前来吊唁的人们,在淡淡的诵经声中,围着玛瑙色香炉缓步徐行。大家呈现出各种神情。有人故作镇定默默烧香;有人用手帕擦着眼睛;有人拼命忍着不哭出声。香在燃烧后产生的沉闷烟雾,笼罩了整个灵堂,散发出独特的气味,不断沉淀。神龛有五层,上面盖着白色丝绸,依次放着牌位、灯笼、烛台、菊花等物,中间安放着死者遗像。放大的黑白照片上系着黑色缎带。死者还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照片中的他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十分灿烂,也许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死者父母在祭坛前并排坐着。母亲悲痛万分,弯着腰,用丝巾掩着脸,一直在低声呜咽。伴随着压抑的哭声,肩膀、后背以及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这般哀哭传到后排,更使得人们对他的英年早逝产生无限同情与痛惜。前来吊唁的人们脚步沉重而缓慢,佛珠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让人想起冥河河滩堆石头的情景(1)。昏暗烛光照着的这位,虽说不至于年幼到堆石头的地步,但人生也未免太过短暂。父亲脸上呈现着肃穆的表情,黑眼圈很深。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大腿,强忍着心头的剧痛,指尖似乎不能再承受更大的压力般向外翘起。母亲旁边是一位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有一双发亮的黄色眼眸,很是不安,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端端正正地坐着。她满脸迷惑的神情,偶尔望望四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哪天她才能明白今日此情此景的意义呢?烈日当头,远处的油蝉唧唧叫个不停。时值盛夏,本应该酷暑难耐,但这里却不合时宜地吹着冰冷而猛烈的北风。风车纷纷转动,死者能否感知到呢?即便能感知,恐怕还是无法给他带去任何安慰吧。丧礼结束后,裹着白布的尸体周围摆满鲜花,有百合、菊花、野黄花和桔梗花。花很美,但是平添了几分哀愁和寂寥。自古以来,它们就是这样一种花啊。几位亲朋过来作最后的道别,花朵被碰掉一些。华丽的告别之后,开始盖棺。咚、咚、咚,是锤子敲击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每敲一下,父母的脸都痛苦得变了形。母亲的呜咽强忍不住,实在太过悲痛,整张脸都扭曲了。身穿丧服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石阶已经干了。送葬的队伍前面是灯笼,大家肃穆、庄重、整齐有序地往前走着,只听见草鞋、木屐和皮鞋的声音。这突然的响动,打破了森林世外桃源般的寂静。区分内外场的丧葬布幔,就像莫比乌斯圈一样扭合在一起,纵横交错。死者放大的黑白遗像被高高举起,笔直地朝着前方。只见他朱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就像在讴歌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因为是比父母先去世,双亲不得加入送葬的队伍。母亲倚靠在父亲的肩头,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刚才提到的小女孩依旧是一脸不安的神情,双手抱着牌位,身体稍微前倾,走在灵柩前面。通向坟墓的路上,任何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脸都变成了面具。偏偏花篮中的花朵跟此情此景很不相符,仍旧鲜艳夺目,随风轻轻颤动。1我就像是一只盘旋降落的秃鹰,瞄准着那头年迈的狮子。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乌有这么想着。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炎炎夏日,快艇划开海面,掀起白色的浪花,飞速前行。大海像是死去般风平浪静,船尾的两只螺旋桨发出嗡嗡的噪声,像挥之不去的苍蝇。随着噪声的节奏,冰冷的圆筒状扶手传递过来一种微妙的振动。乌有两只手臂上使劲,从甲板上探出身子,接受海风的洗礼。海上的风并不咸,但是跟舞鹤的风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难道,海边的风除了大海,还混合着港口等其他的气味,或者是海上的风带着野性的缘故?回头望,远方还能看到些许本州的影子,就像在绿色上强加了一顶茶色布丁的帽子。但是布丁顶上放的既不是樱桃也不是生奶油,而是一堆砂糖,像要化了似的,不甜。一看便知,它只是一座干涸又贫弱的小岛。似乎一浪打来,就要沉没。平日里总想着要脚踏实地好好生活,但是苦于根基实在不稳。离开之后回头远望,再次切实感受到这一点。恐怕“日本国”的政治、经济、社会等,全是这东亚小小岛国的人们臆想虚构出来的吧。乌有也不过是无数尘埃中的一分子。某个地方肯定存在着破绽,它正张大口子等着呢。也许这海上的风景也是其中之一。乌有的想法,突然变得感伤起来。快艇开始向右航行时,那充满不确定与不稳定的本州岛就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了。海面无限开阔,就像灰色的印度象背负着的世界一般,目之所及,一片汪洋。到目的地还有几个小时,只好继续在这象背上摇摇晃晃。天气好的时候,从函馆能看到下北半岛,在东京能看到富士山。按这样推算,今天要去的和音岛离本州岛甚远。看地图时发现它在隐岐与轮岛的交界线上,没想到会是一座离岛,看来估计有误。海洋比想象中的更辽阔,能充分体验到纵横无碍之感。一路上连岛屿的影子都看不到,旅途很快就变得乏味起来。看来人多虽很烦杂,但完全与世隔绝也难以想象。……终归是叶公好龙。秃鹰是孤高自傲,但仅凭一己的力量能做成什么事呢。秃鹰没有能力猎取活物,只能啄食尸体或者开始腐烂的残骸。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来,乌有遭受了许多挫折,早就参透了这个道理。二十多年来,“年迈的老狮”(这是乌有擅自给和音岛的主人取的名字)与两个仆人一起生活在这孤岛上,一步也没踏出去过。虽然如此,仅凭头衔,乌有就甘拜下风。说到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负责这次采访。即便是敏锐如总编的人,应该也无法察觉乌有内心有自比秃鹰的想法,他可能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大概能完成本次任务,就算察觉到了其内心复杂的欲望和自卑,也跟工作没有任何关系。话虽如此,总编放着六名记者不用,竟然破格指定尚非正式员工的乌有,总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上个月自己负责的“小京都特辑”受到了好评?乌有不知道其中缘由就受到了意外的优待——只要跟那群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人相处愉快,执行本次任务就跟度假差不多。二十年前,六位年轻人对一位名叫“真宫和音”的女演员痴迷不已,他们在和音岛上离奇地共同生活了一年。此后,每个人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时隔二十年,他们选在和音岛再度聚会。乌有此次前来,就是来采访他们的。当确定采访者为乌有时,资深记者们脸上都露出遗憾与不悦的神色。这家杂志社虽说是月刊,规模也不大,但是日程非常紧。从大家的反应上能看出,他们都想以工作为由离开家人一段时间,稍微放松一下。乌有并不想因为一次采访惹得同事不满甚至嫉妒。那一刻,他便宜占尽。乌有一直相信,上天安排的幸运与不幸是对等的,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只剩下不幸。他之所以没有推辞,来到这里备受颠簸,并非对自身以及生活产生了疲惫和厌倦,或者越是疲惫越要来这儿,又或者跟周围无形的压力作斗争等缘故,而是因为一位少女。她扎着红色丝带,正爬上楼梯朝这里走来。“乌有,你一个人干吗呢?”为了不让新买的帽子被风吹走,她用一只手按着它,大方格棉布裙随风抖动着。她又问了一句:“我说,你在干吗呢?”她叫桐璃,今年高三,但跟大部分高中女生大不相同,她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属于问题少女。据说,她初中时,因为容貌出众,被邀请加入模特队,而且是其中最美的女生。只可惜,她去学校上课的次数远远低于教育部的规定。其实她并非那种待在家中拒绝上学的孩子,而是每天悠然自得地游荡在街道和沿河的路上。她有一句口头禅,“学校就是动物园”,也不知是受谁的影响。“……没干什么。”“看到什么了吗,乌有?”说罢她极力探身出去,圆圆的大眼睛凝视着泛起白沫的水面〔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