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倾倒的趋势没能停住,它在池水的托扶下缓缓倒下。
柳儿没有随着石壁往下,她踩水将身体稳在原处。石壁缓缓倒下时,柳儿看到倒下的石壁背面有一个发出青白光泽的龙形石刻,在水波和水面光线的映衬下如同活的一般。
原来这真是个“锁龙壁”,七只狸头锁住一条真龙。而现在,七狸锁真龙变成了龙、狸同归。
刚才四散躲开不知藏到什么地方的落水鬼突然都鬼魅般地出现了,拉起移茔就往前游。
顶上又一大片泥土石块砸下,不知道又是园子的什么地方塌了。泥土砖石虽然浑浊了池水,但透下的光线却也照亮了大片水域。
藉着这光线,柳儿看清那群黑色的堆在一起并且做着激烈运动的东西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群鱼,一群体型巨大的泥鳅。她曾听渔夫“带刺鳌鳖”余小刺说过,鳅鱼在一尺以下为泥鳅,在三尺以下为浪鳅,在一丈以下为天鳅,过丈则为龙鳅。这裏的是一群龙鳅,一群大得罕见的龙鳅,一群绝非凡物的龙鳅。
清《水物说》有:“龙鳅具灵气,喜阴寒,喜钻啄泥石,声若咕,动若闪”。这就是说龙鳅动作很快,喜欢生活在有阴寒气息的水中,喜欢在泥石中打洞,而且还能发出牛鸣般的叫声。
看来这园子里大面积的坍塌可能就是这龙鳅所为。可是怎么就凑得那么好,前不塌后不塌,偏偏就在鲁天柳他们闯进这园子就开始塌了,是否这是天意?
移茔往前移动的速度很快,但只移动了一小段就停了下来。前面的水域是浑浊的,水色是暗绿的,这一切却阻止不了柳儿对那里情形的感知。她伸出的手掌感觉到水流的阻力,阻力面积不大,却有很多道,这样的情形让柳儿第一反应就是网,但随即就否定了自己,因为她听到落水鬼们摇动那东西的声音,那应该是一道栅栏,一道精钢打制的栅栏。
栅栏肯定是结实的,要不然这么多水中神力的落水鬼怎么都能将它摇开。
上面的砖石泥土在大量落下,柳儿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这裏,要不就可能被埋在这水下,而且,五候给她的猪尿泡已经瘪得快贴在一切了,裏面没有什么可换的气了。
但柳儿不敢从这裏钻到上面的园子里逃走,上面的园子肯定还有好多坎面没散。自己如果此时从水中爬到上面园子里,这情形就相当于没塌时从地下钻出,那样就是走的死路,遇到的肯定是死坎。对家的死坎她没有一点应付的把握。她只敢沉在水里,甚至连到上面换口气都不敢,因为现在真的很难弄清上面是怎样的情形,这时冒失地上去,就算死坎已经散了,保不准就有摇摇欲坠的房屋墙壁在等着她。
只有想办法弄开这钢制的栅栏,和这移茔一起出去,这样既是最可靠的一条脱出途径,同时也算自己没有白拿坟帽里的那只玉盒。
正想着呢,那水下移茔整个墓面发出一阵白色雾气,并且越来越浓,柳儿在雾气中听到沙沙的响动。这情形她在上面见过,她立刻知道,菟丝藤又开始一轮生长。
长长的菟丝藤极快地冒出来,比鲁天柳前两次见到的速度都要快。这次那些藤条没袭向柳儿,也没有袭向龙鳅和落水鬼,而是往黑暗中伸去。
鲁天柳也跟在藤条的后面往那方向游去,远远的她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个柱子,一根圆形水缸般粗细的巨柱。
这柱子有什么用?鲁天柳是工匠家的女儿,她一眼就看出这柱子不同与水下其他的立柱,它应该是这所宅子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支点。鲁一弃同时也一眼看出这柱子现在最可利用的是什么,它的高度和与栅栏间的距离,是的,如果这柱子倒下的角度正确,可以利用它砸开栅栏。
都说菟丝藤具备坟墓里人的灵性,也许这传说是真的。那菟丝藤缠在柱子上,而且越收越紧,都将移茔往这边拖拉了一点距离,落水鬼们肯定不允许出现移茔回头的事情,它们重新又将移茔往前拉,这就变成一群落水鬼在拖拉这柱子。
那一大群龙鳅也都游了过来,继续在柱子上方的泥石中啄钻。柱子下面柳儿没去看也看不到,因为那里是浑浊一片,因为倒下的石壁就在这柱子根部的不远处,数道暗流搅起的淤泥就像开了锅一般。
柳儿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她需要做的是先沮丧,然后带着最后的一点侥幸,看看有没有其他逃生办法。
柱子倒了,是在一声巨响之后缓缓倒下。这巨响来自那团混沌,柳儿清明的听觉觉得那是石壁爆裂的声响,但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柱子也砸在栅栏上,却有点偏,因为如果正对着砸下,那么移茔也在砸下的范围中。柱子头将栅栏砸了了一个狭长的口子。这口子柳儿知道自己能够钻过去,那些落水鬼也应该钻得过去,只是移茔依旧无法通过。
鲁天柳游到那个口子前面,一回头看到那些落水鬼都扑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对她的离去没有一点跟从的意思。
看来这些落水鬼和移茔是同去同归的,移茔无法脱出,它们也不会逃出。它们都不走,柳儿也就无法辨别水下的途径。她看看自己嘴中漂拂着的猪尿泡,也许还够一口气,也许是一口半气。那就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办法。
秦先生坐在花岗岩的圆鼓形石凳上,和他面对面的是他倾心了二十年的女人,那女人依旧戴着金色的狸子面具。
秦先生要坐到这个位置是非常不容易的,这裏是驭龙格盘龙局的龙额。实际布置是一座假山和一个假山亭。秦先生在到达这裏的过程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出龙须长廊,他就遇到一个巨人,高大粗壮的巨人,一只手就将他整个脑袋握在手中,然后握着脑袋的手臂往起一提,秦先生便离地而起。巨人本准备随手将秦先生摔在旁边假山石上的,幸亏秦先生迅捷隐蔽地从袖口中探出一支笔,那是一支用来“天师点魂归阴府”的铜笔,并且坚决有力地将笔尖从巨人的左耳穿入右耳穿出后,巨人才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和秦先生都丢在地上。
到得两汪龙眼水潭时,龙眼突射|精光。射出的精光是许多枚“圆瞳形切镖”,秦先生的四肢、两肋受伤无数,并且许多的镖叶都留在他的身体上不肯离去。幸亏是他用双臂护住脖颈面门,而怀中的遁甲盘护住了心脉,他这才能留下一口气继续前行,但此时已经是在爬行。
爬到龙额亭前怪石小桥时,带动桥头机括,坎面动作,桥栏柱上四只兽头口中飞出四条簧尾蛇,他勉力躲避,这才没有全中,只有三条咬中他的脖颈,并且没再松口,蛇身直直地僵挺在那里。
现在他们终于离得那么近地坐在这裏了,女人在看秦先生,她心中满是诧异,这样一把瘦弱的老骨,生命力怎么如此顽强。秦先生没有看那女人,他看的是旁边一张石桌。
石桌上面摆放了一个大大的平底盘子,盘子里竖立着许多的裁切得很是方整的石条,从石条的润泽程度和颜色可以看出,这些都是很难寻到的上好田璜石。盘子的中间还竖立着一根圆柱形鸡血石石条,其红鲜润欲滴。
这只平底盘子,就是风水学里的“意形盘”,是用一盘珍奇的宝贝,按宅子的主点要穴摆置,并将这些宝贝和实际的构筑都注入意形符咒,这样可以从意形盘上看出实际构筑的状态,也可以在意形盘上对实际构筑进行控制和调整。(此物为传说奇闻中而来,笔者没有找到相应资料记载。)
中间那根鸡血石的石条,就是秦先生要找的盘龙柱,旁边有许多根方形田璜石柱一根压一根地倒下了,这意味着这所宅子已经有好多重要的主构已经倒塌。秦先生眯着眼盯视了一下,他看出压在最上的块田璜大概是在龙骨墙旁圆月门的位置,有可能是被暗藏的炸药震倒的。
秦先生现在最渴望做到的一件事情是拨倒那根鸡血石,这样的话这园子就彻底毁了,柱上的盘龙重出生天,鲁家的那几个就也有逃出机会了。但是他目前已经不具备那样的能力,他的力量要保证自己还能坐在那里不倒已经非常艰难,摇摇欲坠的身体随时会从那石凳上滑落或摔倒。当然,要不是他这样一副情形,他也没有可能坐在这裏。
女人说话了,声音依旧甜得腻人,但秦先生喜欢,这让他找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觉。
“我们家是哪根皇脉你应该晓得吧?”女人的语气中很有些自傲。
秦先生重重地吸了口气,微点了下低垂的头。
“我们家建这园子是为了取一件祖上遗物。这你也晓得吧?”女人继续她甜腻的发问。
秦先生再次重重吸口气,却轻轻的摇了下头。
“哦,那我给你说说。我们家的老祖宗千辛万苦历尽磨难得了二件宝贝,有得道高人推算说凭此二宝子孙可屠龙成龙,但老祖宗并没有将这话明示子孙。只留下二宝和一部祖训凭子孙们自己揣摩。所以几千年来虽然我家姓氏中多出能人名士,却无成就霸业者的。”
秦先生的呼吸仍然是重重的,也始终低垂着头,但女人说的话他没漏掉一个字。他的脑筋飞快地在转动,他又想起正屋中堂上挂的那幅画,那画上之人就是他家老祖宗?如果真是对家老祖宗,有一宝是应该的,可女人说的还有一宝是什么呢?对家祖宗又是如何得到这一宝的?……
女人看不到秦先生的面目,就算能看到她也看不出秦先生是什么表情。所以她还是继续她甜腻的语气,继续她惊人的叙述。
“虽然子孙后人脉系分支很广,但那二宝和祖训却一直没丢,始终保存完好,直至元末,我家终出一位皇祖,那是幸亏他将二宝和祖训给一位高人看了,看出其中奥妙,并扶助我家皇祖得到天下。”
秦先生的呼吸越发重了,他的思绪也更加急促的运转起来。他脑子里所知的一切信息在女人的话语中连接起来,汇集成片,鲁承宗曾经告诉过他的,他认为是传奇和编撰的一切,女人正在给他一一证实。女人的言语之中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他,那个皇祖是朱元璋,高人肯定是刘伯温无疑,否则这园子不会出现在和刘伯温有许多渊源的山塘古河道的支流。虽然这些和他听说的、推断的基本一致,但这番言语的明确证实,还是在秦先生的心裏产生极大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