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狼群发出了一阵哀嚎,谁都能听出,这嚎叫中不再有嗜血的凶恶和疯狂,而是充满了恐惧和畏缩。狼群由于自然生存需要而天生具备的觉察力已经感觉出不妙了。
雾幕越去越远,已经到了一个他们手中亮盏子无法照到的距离。
突然,风声、摩擦声都嘎然而止,只有身后的狼群还在偶然发出些“呜呜”的低吼,把这空洞的空间衬托得分外的寂静。
寂静,并不代表危险的离去,有时候却正预示着杀机的来临。
淡淡的雾气从雾幕离去的方向重新飘渺着过来,轻轻地从亮盏子的光照范围中飘过,就像水中流走的轻纱。不用说,敛聚成雾幕的浓雾开始散了。
“嘎!”一声怪响从雾气飘来的地方传来。这声响动真好比阎罗的惊堂木,不止让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些狼也都不再发出一点声息,就像在等待生命的最后判决。
“嘎、嘎,轰、轰!”混杂的巨大声响再次响起,并且还伴随着强烈的震动。
“快走!有东西过来了!快走!有……”瞎子听出有东西往他们这边压了过来,虽然那东西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带来的压力已经让瞎子后面的半句话吞咽回去。
一股压力,一股比刚才劲风更为强悍的压力扑面而来。
“退!”这是铁匠蕴足了气才从胸中喷出的一个字,那强悍的压力让他没有可能再多发出半个音。
其实对周围情形看得最清楚的是独眼,从刚才雾气退去后,他就稍微闭了下眼,调整了好自己的瞳孔直径,往黑暗中仔细看去。
浓雾敛聚成幕,从雾幕的分佈和厚度均匀来看,的确是贴靠在一堵墙壁上,一堵匀速退去的墙壁。瞎子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独眼此时同样可以看出那墙壁是十分的高大和宽阔。除了那墙,独眼还知道自己这些人进入了一个非常方正笔直的巨大石道,这种石道大得有点离奇,当年他们倪家在冰火黑泽点开一座西酃国天祭国师的墓穴,那墓穴中十架辕的墓道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了,可是与此处相比,也就这裏的五、六分之一左右。
退去的墙壁突然停住,墙壁前的雾幕就如同压紧的海绵被突然松开,一下子就弹起,松软膨胀开来。一会儿,只是一会儿,那停住的墙壁便又动了,但方向却是与刚才相反的,直奔他们冲撞过来。
墙壁才往这边刚一动,独眼就马上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单边靠”坎面,墙壁可能会一直推贴到进口处的石壁上,那样的话这裏面的人以及狼群就都会变成肉饼。可是随之而来的强悍压力告诉他,坎面没有想象中这样简单。
铁匠喊出“退”字时,他已经转身了,但没有跑,而是用后背顶住压力,以便可以往来路和两边寻找退路。
进来的地方只有些亮点在那里胡乱地蹦跳着,独眼知道那是狼群的眼睛。狼群是在往进来的口子那里跳,群狼跳跃的位置是正确的,它们肯定在那里留下了辨别的气味。可是它们出不去,因为进来的口子不见了,不知道被什么封死了。
独眼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刚才隐约看到的那个转柱模样的东西应该是个暗门的门柱,现在那暗门关上了,他后悔自己没有留意那转柱,要是进来时争取时间用东西将转柱撑死的话,现在去情形就不至于如此绝望。
移动的墙壁速度并不快,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来,它比退去的时候要费力得多,也慢得多,这是因为此时的墙壁在推动一个巨大的压力。
墙壁缓慢艰难地移动着,推动着蓬松开来的浓雾重新往这边弥漫过来。
不知道推拉这样一个巨型的墙壁的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力量大得是人无法想象的。
墙壁慢慢往前推进,压力也越来越大。
鲁一弃他们都像独眼一样背转过声来,刚转身时确实感觉好受一些,可是才一会儿工夫,随着墙壁的继续推移,他们发现,他们的状况和刚才没转身时一样了。无形的力量已经不止是从墙壁那边推压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保围过来。那种力量将他们身体裹住,让他们的动作变得开始迟滞艰难起了。这样看来,这墙壁只需要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这空间中压缩聚集的能量就会将把他们的五脏六腑碾挤得粉碎。
“针筒原理!压缩空气!”鲁一弃对出现的情况首先想到的是洋学堂里物理课上学到的知识,要想出去必须找到“针眼”,“针眼”应该就是刚才进来的口子,必须从赶快从那里出去,不然没一会儿都得被压死。
与鲁一弃有同样想法不止一个,可是当他们才迈步往那边跌撞走去时,独眼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运尽全力,从胸腹间一字一字地喷出:“口、子、堵、了,没、路!”独眼发出的惨呼让所有人的希望都破灭了。
墙壁更近了,压力更大了。
鲁一弃已经开始觉得胸闷、头晕、眼冒金星。他极力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按照道家的理论让自己的身体处于自然的状态,这是他在养鬼婢“五鬼推倒山”的压力圈中得出的经验。可是这裏与那“五鬼推倒山”的力量又有不同,那其中的压力是运动的,有方向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五鬼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是作用在意识上的,可以用自然的心理和思想状态去躲、去卸。而这裏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处可躲,无处可卸,这种压力无法用意识去排解少许,必须用血肉之躯去死扛。
几个人当中最辛苦的就是鲁一弃,他不是练家子,没有久历磨难的身体素质。就连若大娘他都远远不如,女人柔软多脂肪的身体结构天生就是极能承受压力的。一个很娇小柔弱的女人,被体重是她双倍多的壮男压在身体下做床活儿,还照样欢快淋漓,就是这个道理。
幸亏道家理论虽然不能帮助鲁一弃身体承受压力,却可以让他的意识和思维保持清醒,也可以让他的意识和思维暂时忘却压力带来的痛苦。
“不能老想着洋学堂的知识,应该从《机巧集》中找到些东西来救大家的命。”鲁一弃的脑子里首先弄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其实他没想到的是这样做最先救的自己的命。
“嘎、嘎、嘣、嘣。”墙壁移动时发出的声响更加巨大,移动也更加艰难。但它确实没有停止,只是在等待后续的推力。
鲁一弃的脑子在飞快的转动着、搜索着,可《机巧集》中没有找到一点有关有用的信息,那本玄奥的书中他能弄得懂的太少了。于是他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在他所知到的所有典籍、秘本中搜寻起来。
《攻兵械制》有记载:双竹筒相套,隙合。外空留眼,中实推压。中实回气抽注热油,中实推压热油可射百步。
《九流玩器诸般》有:湘人有做无火爆竹,纸筒裹同径木棍,其中暗藏花碎屑,前留活门。回拉木棍活门开,气回拢。推活门闭,气涨筒爆,花碎屑飞扬如焰火。
这两段文字让鲁一弃迅速把思维重新拉到了《机巧集》的“巧字篇”里:“腔封,塞动。口门活,回开推闭,气出,为用。”
“回、开、推、闭!气、出!”如果不是鲁一弃曾经学过道家的“龟散息”,他决对不可能将这六个字用低矮的声音一个个吐出。但是遗憾的是他的气息力量只够将原文中的几个字下意识地说出,而无法将自己对这段文字的理解解释给大家听。
铁匠和独眼的脚步是同样跌撞、急促的,脚步的方向也是一致,目标是这个空间的右侧,一堵虽然看不清,却肯定存在的墙壁。
不用鲁一弃解释,他说出的几个字那几个匠人都很熟悉,鲁班爷当年做出一个物件儿时口头留下了句六字诀,就是这六个字。这句六字诀没写在《班经》里,因为这口诀不是坎子秘密,是个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技法原理,做过、用过、知道那个物件儿的匠人一般都知道这六字诀。铁匠知道,他做活离不了那物件儿;独眼也知道,打他懂事起,就知道家里一直都用着这物件儿。这是啥?风箱,也有叫风屉的,是连接在火灶旁鼓风旺火用的。
坎面的动作原理就是个巨大的风箱,刚才进来的狭窄入口是抽气口,墙壁是活塞板,活塞板回拉,气被抽入,活塞板推出,气被压,抽气口|活门关闭。按道理,风箱应该有相连的另一个大出气孔道,这样就可以将鼓压起来的气输送到需要的地方。可是这风箱却没有这个孔道,也或许那孔道被什么封死了。在这裏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因为这不是真正的风箱,这是座坎面,它鼓压起的气就是要将人碾压死去。
铁匠和独眼奔去的方向就是风箱出气孔道的地方,风箱一般设置在火灶左侧,这样可以左手推拉鼓风,右手加柴拨火。所以风箱的出气孔道一般是在风箱箱体的右壁上。
还没到右侧墙壁时,独眼回头看了一眼,瞎子和女人还撑得住,鲁一弃已经不行了,身体软瘫着,女人和瞎子拉得拉不起来。这情形是在告诉独眼,要快!
右侧墙壁没有孔道,那里是面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也只有这样光滑的石壁才能保证风箱很好地抽气推气。只是不知道这样光滑的石壁是天然造就的还是人工修凿出来的。
独眼和铁匠已经没有时间再研究这个了,他们都一下子扑在石壁上连摸带看,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嘎嘎、嘣嘣。”活动墙壁在继续推移,它的背后又有力道增加上来了。风箱中的几个人再次感觉到身体的肌骨猛然一紧,狼群也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嗥。
快!必须快!机会已经不多了。
独眼在担心,这裏要是根本就没留出气孔道怎么办?
铁匠也在担心,要是活动墙壁已经推过了孔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