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鸥子说的也真的没错,离得近些的几条船一眼就可以看出,外面和百变鬼礁遇到的鬼操船一样,布满了青藻和水锈,还有厚厚的一层珊瑚泥和死贝壳,看上去比鬼操船沉的时间还长。
对家既然知道这个目的地,说明这裏早就来探过。肯定是遇到极大的困难没法得手,这才想到利用鲁一弃。而且养鬼婢所乘的鬼操船也很有可能是将这裏起水的“船影子”给掠回去的。当然,也只有养鬼娘和养鬼婢才有操弄“船影子”的能力和手段。
站在舵位上的步半寸用脚尖挑开自己身前的一块防水布,裏面是他刚取出的罗盘。新罗盘好像是失灵了,它的指针正不停地缓慢旋转着,不停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可是步半寸却不这么认为,他脑海中闪现的概念是:没有方向。由这个概念他想到老人们说起的一个怪异现象——鬼乱向。
“鲨口,来把住舵!”步半寸的声音很闷,腔调也很矛盾。有点像不敢高声,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又像生怕鲨口人听不见,耽搁了事情。
鲨口握住舵把的时候,脸色有些艰难地看了步半寸一眼。那表情很明白,他此时把舵很没把握。因为那些可能是突然亮起灯光,也可能是突然间出现的船只越来越多,距离也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清船体上的斑驳水锈和苔青的形状了。
步半寸也知道这意思,但是却没有理会,径自跳下舵台,跑到舱口处的一个防水箱前,掀开盖子,端出一个瓦罐子。
瓦罐子放在船头的时候,舵位上的鲨口突然“啊!”地一声惊呼,紧接着铁头船船身一侧,斜地里从一个刚刚亮起的灯火边擦身而过。那一条突然间出现的船头前方的“船影子”,这“船影子”比较大,从外形看像是东洋人才有的火轮子渔船。
那船离得很近,移动中没有一丝的波动。就是铁头船从它旁边驶过带起的水浪也没能让它有一点点的起伏。
船过去时,鲁一弃看到对面船上隐约有人形,似乎还真的是在进行捕捞。只是从那边随风飘过来的一阵霉晦味道,让他一阵作呕。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阴阳太和,海祖公照应,海祖公照应了——!”步半寸拖长着声音高高喊出。边喊着边从瓦罐中拿出一堆黄裱纸和几块块状的祭香,他把黄裱纸符分做了两堆。一堆散落着撒到瓦罐中,腰间掏出火镰,蹲着轻轻一磕将瓦罐中的符燃着,然后将块状祭香按三阳爻位置落入火中。另一堆捧在手上,在燃着了的火堆上转着圈。转到第九圈时,他猛然一收,站起身来。
“快,趁热给粘到船舷的外沿去。”
女人对步半寸所做的一切很好奇,所以站得很近。听步半寸一说,马上伸手就要拿纸符。
“娘们儿别碰!”步半寸厉声喝止了,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这也难怪,本来渔船出海都是不带女性的,带上女性都被认为不吉。要被海祖公看上了就要掀船接人。这趟带上女人步半寸虽然心中也十分不愿,但看在鲁一弃的面上也是实在没法子的事情。
这时粘咒符请祖公保佑,驱妖赶晦。这咒符要男子,最好是童男子贴了才灵验,所以他觉得再不能让这女的给坏了规矩。
几个男人分了符咒,在船的四周贴起来。那些咒符看来背面原本就有胶,一烘之后很有粘度。
女人被步半寸的断喝吓住了,满脸的委屈,眼泪都快掉下了了。说老实话,她以前强硬得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也就是在被鲁一弃破了石女之身后,她才有了这样的小女儿情怀。
鲁一弃看着很不落忍,从女人身边走过时,悄悄塞给她几张咒符。
女人笑了,不是为了这几张黄裱纸做的咒符,而是因为她知道鲁一弃很在意她。她看了看手中的符,这种符和她以前见过的差别很大,只是在黄裱纸上用红丹笔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禹”字,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些些纸头能起到什么作用。
不知道这符咒能起到怎样的作用,但眼下的作用却是明显的。刚才还很委屈的女人现在很开心地笑着,紧跟在鲁一弃背后走到船头,随手把那几张咒符贴在船头外面。
“船影子”越来越多,那些不摇不动的淡绿色渔火已经串成了片,完全笼罩了这片海域。也因为有了这些光亮,周围远远近近的那些“船影子”的大概轮廓都可以看得清楚,那里有好些是像铁头船这样的小渔船,但也有不少很大的船,从外形看,有的像是商船,有的像渔船,也有像战船,他们甚至还看到两艘军队里的铁壳炮艇。
所不同的是,现在的渔火虽多,却不再突然出现在铁头船的前面,只是在两侧和后面突然间显现,没有再出现刚才差点与“船影子”相撞的危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船上贴了咒符的作用。
“将主帆再降下一半。”虽然铁头船一直是在缓慢航行,可步半寸觉得应该把船速控制得更慢些,因为没法预料前方还会出现怎样的怪异凶险的情形。
老叉将帆缆一松,主帆直滑而下。老叉手中的绳子瞬间变魔术一样已经做好一个双叠绳扣,绳扣往缆桩上一套,主帆便“喀”地一声被收住,帆页落下正好到一半。
“鸥子压船头,顺带瞄远。老叉溜右沿,鲨口溜左沿。”随着步半寸的吩咐,鸥子拿了根大竹篙架在船头,随时防止有什么“船影子”迎面撞过来。老叉提了支单股棱叉,守在左舷。鲨口拿根鈎矛守在左舷。
“鲁门长,你们三个都到了舱台后面猫着,有事我叫你们。”
听了步半寸的话,对于女人和鲁一弃来说还不觉得怎么。他们一个毕竟是女流之辈,另一个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江湖人,都不会太在意江湖名声和形象。瞎子却不行,再怎么说都是个西北贼王,这种情形下是不会猫起来给别人看笑话的。
其实,就这步半寸,虽说是个操船弄海的高手,其实也算不上个真正的江湖人,过去除了出海,就是研究鲁家给他的书,没和江湖上人打过多少交道,要不然就算出于好意,也不会这样唐突地吩咐鲁一弃他们。
瞎子没动地儿。女人却不管,拉着鲁一弃就往舱台背后走。舱台和舵台之间有个不宽的过道,他们两个就站在那里。女人显得很害怕,紧紧抱住鲁一弃的胳膊不放手。
一阵夜间的寒冷海风吹过,从那不宽也不长的过道中穿过显得格外地强劲。鲁一弃不禁打了个寒战。
风小了,鲁一弃又打了个寒战;风住了,鲁一弃又打了个寒战……。女人觉出鲁一弃冷,便改抱胳膊为抱住身体。可是鲁一弃还是在打寒战,一个接一个。
“鲁门长,怎么了?”就站在他们身后舵台上的步半寸看出不对劲了。
鲁一弃一抖一抖地,说话也断断续续地很不分清:“唔,担心、唔,下唔,担心。”
“什么?你说什么担心?”步半寸大声地又问了一句。
他的动静将几个人都吸引过来。瞎子两个纵步就到了过道口。老叉和鲨口也都移步到过道这边往里看着。
只有鸥子依旧坚守在船头,没有过来,只是不时回头往这边看看,对发生了什么事很好奇。
女人从正面紧紧抱住鲁一弃,并且将自己的脸颊贴在鲁一弃的脸颊上。
鲁一弃感觉到丹田的地方一暖,然后有股暖流缓缓投入。他本来很无助地僵直岔在那儿的双手此时很自然地环抱住女人的腰背。
看着鲁一弃和女人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很久,步半寸他们几个都感觉得有些肉麻了。这是干啥,整天介堆在一块儿都不够,这么过道中就忍不住要过过瘾。
就在他们要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鲁一弃停止了寒战,他短暂地喷出一口雾气浓重的气息,然后用平静的语气清晰地说出:“担心,要起雾了。”
步半寸抬头看了一眼清朗的天空和闪烁的星辰,心说:这天气会起雾,不是又在说梦话吧。
“什么?!快看!那是什么?!”船头传来鸥子慌乱的叫声。
几个人几乎一同回头望去。
船头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白团团飘了过来,那白团看着实实地、硬硬地,在那些淡绿色的渔火照耀下,缥缈着缕缕淡绿的烟雾。
“注意,是流冰礁子,快升帆踩轮子躲开。”步半寸到底见多识广,那白色的东西一出现他就想到冰礁子(冰川),他在鸦头港渔船没少遇到过这样的冰礁子,都是从极北的海场漂过来的。一见到冰礁子他马上下意识就是要提速躲开。
但是步半寸这次说的话,船上没一个人有反应。步半寸也随即醒悟过来,是呀,将船加速可以,可这船该往哪边转向?这裏可不同与平常时的海面,无遮无拦地。此时船的两旁已经布满了各种诡异神秘的“船影子”,而且距离好像也在越贴越近,往哪边转都是要往这些“船影子”上撞的。如果说要让他们选择,是撞流冰礁子还是撞“船影子”,他们还是情愿选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