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在旁边一直都静心地听着篾匠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裏总觉得这个看上去很朴实忠厚的人有些言不由衷,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出来。
“还有其他路吗?”柳儿用的是纯正的官话,她怕篾匠听不懂。
“没有。”话虽这样说,但柳儿还是从篾匠的眼神中看到闪过一丝慌乱。
“那好,我们准备些东西,吃过饭就上路。”鲁承宗这话是对篾匠说的。
篾匠回身叫来一个远处的小小子,让他回到村里叫家里准备饭。然后回头对鲁承宗说:“你们要准备些耐饥的,像笋干、苞米青豆饼。水倒不用,沿途都有山泉溪流。要有竹片棒子,走老路开路用,那东西劈枝断叶比刀还好使。再准备些篾足兜,沿继虚河走的话,绑脚底既防滑,又不容易被碎石崴脚。这些家里有的你们就拿着,少的我给现做。”
说完这些,他就不管鲁承宗他们了,回身坐到原来的地方教小小子们编竹器。
饭菜很快好了,都是山里的土产,笋干、蘑菇、山药之类的,主食是竹筒苞米饭。祝节高没有把鲁承宗他们往村里让,饭菜是一群丫头、小子给端到场子上来的。
大家也没介意,拿起东西就吃。这些都不是讲究的人,又一路干粮吃腻了,这些简单的饭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柳儿端着一筒苞米饭坐到篾匠的旁边。篾匠始终认真地编着竹器,没有抬头。编制的竹器是个篾笸箩,柳儿听说过篾匠编制的手艺和速度。这样一个普通的笸箩已经编了许久,他这是在用这事掩饰自己躲避什么。
“这些孩子好乖巧,女孩儿水灵,男孩儿机灵。住在这样的地方真好,像神仙地儿似的。要一直能守着这样该多好!哎,祝大叔,你真不想知道我们要去那里干什么?”
篾匠低着头,无声地摇摇脑袋。
“有好多事情上辈人说不能做,是不想后代吃苦受罪,就像你说的不准往那悟真谷里去的规矩。可要是这裏山不再绿,水也不再清,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没吃没喝了。你会不会闯到悟真谷里去为他们找新的村庄。”
篾匠不做声也没有摇头。
“你的想法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兴许好些事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也不多说。只是告诉你,我们做的事,目的和这差不多。”
篾匠站起身走了,往竹林深处的看不到的村庄走去。
一直到鲁承宗他们上路,篾匠都没有再露过面。只是让人送来了他们路上要用的东西和一张草草手绘的路线图。
从路线图上看,出了山坳,应该沿山脚的小路往南,然后绕过左边的山岭子转回来朝东北方向走,过了一个两道岭相夹的岔口往右没多远,就可以到火灵桥了。
但刚出山坳,鲁天柳就停住了脚步:“等等,我觉得还有人会来。”
大家都有些懵懂,只有周天师微微牵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有两三袋烟的工夫,余小刺他们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但柳儿却始终坚持再等等:“会有格人来哉,莫急,不会耽搁阿拉这厢辰光。”柳儿也不知到为什么,她心裏好像早就有这样的结果,从在场子上与篾匠交谈后就有。她觉得是自己从人的神情和行为看到了心裏,这大概是《玄觉》对她潜能的某种发掘。
就在柳儿话刚说完的同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进出山坳的路口,那是篾匠祝节高。
祝节高的装束很特别,腰里缠了一捆蔑条,手腕、小腿处是竹片做的护围。戴一顶没收边的斗笠,四周全是蔑条支棱着。后腰挂着一把乌钢腊木把的砍刀,这是用来砍竹剖竹的,胸前的衣服上有两个横着的布袋,裏面插着一把细长的蔑刀和一把方形的刀片,这是用来剔篾片和刮毛刺的。做竹器活计一般都是坐着,工具放在胸前最趁手。
“在等我?”篾匠问。
“在等你!”柳儿说。
“知道我会来?”
“也许,但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因为你们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坏人?”柳儿笑了。
“因为坏人早就来了。”篾匠也笑了。
这句话让一些人脸色陡变,心如雷鼓。
柳儿掏出个小的遁甲盘,这锡制的遁甲盘虽然小,却很灵敏准确,是水油爆在江郎山下买酒时,从旧货摊上顺手牵羊弄回来的。后来发现自个没啥用,柳儿又正好喜欢,便让柳儿给自己买了两瓶三江大曲,把这风水盘给了柳儿。
遁甲盘显示四分道中只有一条是正方向的,那条道也是柳儿确定的生道,方向是正东。
是往东的,往东就对了!如果此处藏的的确是火灵之继的水冥之宝,那么依据万流东汇之理,宝构应该在东面。
往东的街道很快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无路的山岭。这肯定不是要走的正途。街道靠尽头有条小巷,这倒是可以通到第三道房的街上去。
柳儿使“伏龙探根”,没瞧出小巷路面有什么蹊跷,又施展“链臂”技法,触试小巷两边墙壁,也未有异常。再用“循坡球”沿一边墙角滚入巷内,力道所及之处,“循坡球”便停住,没有暗滑和乱眼错步的设置。
什么坎面扣子都没有,这让柳儿反倒心生狐疑,抖擞精神,用十二分的小心走入巷内。
这小巷的路面是碎石块铺成的,棱愣角角,脚掌踩上去很不舒服。而且这路面铺的石头好像也不结实,有的踩上去会有些摇摆,有的会稍稍下陷。并且摇摆的方向各异,下陷的深浅不一。
鲁天柳猛然一愣,在巷子中间突然停住了脚步。但停顿是短暂的,随即便见她腰身一拧,翘臀高提,前后步成剑形,朝前两个飞纵冲出了巷口。
出巷口后,柳儿平息了一下喘息,袖口轻拭了一下额头冷汗。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巷,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迭步巷”坎面,是从鲁家祖先一个最简单的扣子演变而来的。那扣子只有一块会动的石头,俗名叫做“跌倒仙”。“迭步巷”却是有好多石块,在每块石块下设置不同的机栝,踩一弦动一石,每一块石头的动作都不相同,却都根据双脚步算计好。动一块石后,石头的变化迫使你踩到的下一步石头会有相应配合的动作,再迫使你无奈地踩下一块。如此类推,这会让人似跌又稳,似行还退。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不由自主地在七八步中前后左右来回地前进和倒退,重复着自己的步伐。
柳儿是走到巷子的中间时才发这是一条“迭步巷”,到了这种程度,往后退还不如往前冲。
“迭步巷”的坎儿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动作。但柳儿的疑惑和不解不止是因为它没动作,而且还奇怪自己刚才在巷口时的查探怎么没瞧出是什么坎面。
疑问虽然很多,答案却只有一个,而且答案很快便被柳儿找到了。这“迭步巷”的坎面儿是松着弦的,也就是说它是完全动作以后的状态。这样的现象只有一种解释,总弦被脱挂了。是高手解的,还是弦子老旧后自己断的?
设置这么细致巧妙的坎面,坎子家用的总弦材料会断?不大可能。肯定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高手闯进来过,解了这坎面。对,还有刚才那枚滚向自己的银元。是有高手暗中帮我?可这样隐秘的一处地界,百年来都不曾有外人闯入了,偏偏自己这些人在黄绫上的线索引导下来到这裏的时候,会有其他高手也同时闯入,是不是太巧了些?
柳儿不能肯定,她也无法从心裏感到一些轻松和欣喜。看来《玄觉》涉及的范围还是有限的,也或者是柳儿潜意识中能领悟到的《玄觉》内容是有限的。
第三道房的街面是一条笔直的街,也是一条下坡街。柳儿又与周围山岭做了下比对,可以看出来,沿着三道街往下,那是条出小镇的道路,但这裏出镇的路不是回去的路,而是去往山谷的更深处,一个无从知晓的地方。
柳儿没有停止回头的意思,她只是心中在祈盼:但愿前面是自己想到的地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与下面两道街不同的是,三道房街面的中间部分有几间店铺是开着门的。人却是依旧看不到,能看到的是这几家店铺前的街面上闪闪亮亮银光一片。
发出银光的有对折镰、燕型剪、雪花钹、圆尾锥、双边锯,柳儿无法判定那几家是五金店还是铁匠铺,却能判定那是一个“川流不息”对合子的坎面。江湖上坎子家有这样句话:“川流一过,不留寸息”,由此可见“川流不息”坎面儿霸道的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