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回天(2 / 2)

血宝狂歌 圆太极 3205 字 20天前

海际井中缓缓升腾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水珠,排挤在一块儿,飘然而上。无数水珠在天地间形成一根和井口一样粗细的透明柱子,越升越高,直撞破厚重的云层,撞出一片绚丽的丹红霞光。随即,水珠化气而逝,融入霞光,融入天穹。那透明的柱子无声而来,又由无声中消失。

就在附近的一个山岭上,快速行进着的一队人停住了脚步。领头的青衣人静静伫立着,看到天上骤然出现的那片丹红霞光,眼中流露出东西太多太复杂,但最明显的莫过于懊丧,极度地懊丧。不过他的声音却没有像他目光那样,依旧平静如止水:“晚了,来不及了。回头,去找另一个。”没有人提出质问,没有人發表意见,整个队伍无声中调头,然后快速消失在山林之间。

井边的柳儿一动不动,滑倒坡下的五侯一动不动,余小刺、张传道、周天师也都一动不动。

余小刺彻底咬断了张传道的颈脉,“鳖对齿”已经对上了齿,早在没有对上齿的时候,张传道的血流就已快枯竭。张传道手指还在周天师脖颈之中,虽然已经无力,可破断了的血脉气管已经注定周天师生命的终结。周天师双手持着剑,刺中张传道的部位也许不能马上要了他的命,可刺透过后穿入余小刺身体的部位,却是马上就要了如同鼋鳖般硬汉的命。张传道和周天师依旧站立着,余小刺依旧缠裹在张传道身上。三个人依靠在一起,就像山坡上突兀立着的一块怪异石头。

一声沙哑的怪叫,打破了平静。匍匐在地的红眼八哥睿奕终于恢复过来,扑扇了几下翅膀直飞到对面山岭的林子中去了,主人已死,符咒破解,这畜生恢复了自由之身。

跌倒在地的柳儿手指微微曲伸了一下,朴刀的撞击虽然很重,却没能杀死她,只是让她在大力撞击和摔跌后昏迷过去,这一切都是幸亏有刺水铜甲的保护。

睿奕的叫声唤醒了柳儿,让她在昏迷中体会到一种解脱的感觉。睁开眼的她看到正在松散的云层间透出一缕缕霞色,血红血红地。

五侯从坡下爬到柳儿身边时,柳儿已经站在一块突起的平石上,静静注视着西南方向的岭头,那上面有独自而立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摇曳的柳树让她的心情如此的宁静放松。

“去哪里?”五侯的问话虽然简单,却让柳儿一时间想到了太多太多,过去的,现在的,老爹没了,家没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或许……”柳儿缓缓抬起手臂,朝着一个方向指去,“或许我该去那里,我是从那里来的。”

五侯顺着柳儿的指向,他只看到岭头上的一棵柳树,在西南方向。

《福建东岭区水文载本》记有:“东区岭多匝连,每年洪期早,遇淤则泛滥四边乃及平野。民国始时,连绵雨期,水文巨变,洪道转走,尽趋于东,入渠入河入海,再无泛滥之势。原民皆安。”

千岭山区流传,民初大洪,众流聚集,推山倒岭,势要毁尽生灵,化山为泽。幸得老天开血眼,悯怜苍生,收所汇流洪,瞬间其势尽灭,大水消于无形。

至于张传道所说“神花损,缺宝相,疆不全”,综观现今东南之局,似乎是暗应了台湾至今未归于统一之缺憾。但天运还须人为,宝相有损,人力可补,此“疆不全”之厄终究会有破解之日的。

七月流火,阳中盛。初七,火曜日,无风,雷动西北。

黄土之地,被烈日晒得面土尽浮,人踩在上面很是松绰。浮土中的热气不断顺着裤管往上涌,像是要把衣裤鼓胀起来,可它让人流淌下的汗水偏偏又使得衣裤都粘附在皮肉上,扯都扯不下。

近处的黄土沟,被晒出了龟背般的裂口,从中蒸腾出的热量,让远处的黄土丘看上去很恍惚。

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两棵树冠很大的树,相互间离得很远,总要在十几个树影的样子。

两棵大树,一棵是榆树,另一棵也是榆树。树和树不一样,在这样贫瘠的黄土地上,能长出如此枝繁叶茂的大树很不容易;榆树和榆树也不一样,一棵枝展叶绿,可以给人带来一点稀罕的阴凉清爽之气;一棵枝垂叶涩,笼罩着的却是一种阴毒死亡的气息。

其实那棵笼罩着阴毒死亡气息的榆树真正与另一棵树不同的不是枝叶,而是上面悬挂的榆钱儿。那无数的榆钱儿的颜色不是碧绿的,也不是枯黄的,而是暗红的,而且那些榆钱儿会无风自动。

“榆钱儿”的动不是想象中的摆动,也不是抖动,而是蜷曲着,扭转着,收蠕着。树上也有一动不动的,那是大枝杈上蹲着的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脸色青白眼睛血红的人,口中还衔着一根红线头。打眼就能看出,这人和那些“榆钱儿”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因为他的模样装束乃至表情姿势,都和哪些“榆钱儿”一样的诡异,让人看着就心中发怵。

“榆钱儿”是活的,这点看到的人都能肯定,只是它们的真正来头却没几个人能说出来。它们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树棺蜈蚣”,江湖上则大多叫它们“尸血蜈蚣”。在南疆,有一族的风俗是将死者棺木搁于大树之上,谓之树葬。但不知道是棺木原因还是大树的原因,有些棺木上树后不久,其中就会有暗红色蜈蚣从缝隙中爬出,其形很似榆钱儿。有人说此蜈蚣为死者魂魄所化,也有人说这是他们族人在棺中放入的护棺活蛊。但不管哪种说法正确,反正从有血蜈蚣开始,就再无人敢接近搁棺之树,因为这种蜈蚣周身剧毒,触之即亡。《异虫谱》、《南疆游闻见记》中均有此记载。

此时树下也站着一个人,银白色头发虽然梳理得一丝不乱,却已经沾上了累累黄色尘土,脸上的汗液也粘附上黄土尘,让带些笑意的脸庞显得有些森然。那人手中持一把闪着淡蓝锋毫的笑脸鬼头刀,刀柄上所挂大块红绫比树上人的眼睛还要红。

树下的正是笑佛儿利鑫利老头。利老爷子虽然不知道头顶那些红色“榆钱儿”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个血红眼睛的人是什么底细,但他却知道自己不用害怕,因为不管自己面对的是虫子还是人,他们已经在自己之前害怕了,是害怕自己手中的刀,害怕自己刀上的红绫。

不单是利老头知道自己面对的局势,其实周围有好多人都看出来了,或者是感觉到了,笑脸鬼头刀以及那块血色染红的红绫所挟带的杀气和血气已经完全将树上的人和怪虫压摄住了。

离这树大概有十几步的地方,一个萨满模样的人呆立着,他的衣着相对与这样的天气肯定是太暖和了点,也许从开冬以后就没舍得脱下件衣服。他的眼神是散落的,因为根本没人看得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何处。他的眼神又是集中的,因为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有种被他盯视的感觉。

与他对峙的是聂小指和一个白净的年轻人。聂小指的变化不大,这和他曾经长期在滩涂上讨生活有关系,那种环境中很多时候也是日晒沙拂。而另外一个年轻人的装束打扮和独眼倪老三很像,就连拿在手中的“雨金钢”和背在背上的梨形铲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披风是土黄色的,就像此地的层层黄土。这人是倪家老七,倪三的堂弟。让家里派出寻倪三,后来路遇龙门涧鬼谷中道观的住持老道,这才打听到,说是倪老三随鲁一弃、穆天归一行人往西而来,会在咸阳城外渭水边十八里营聚合,这才赶到此处,找到王副官他们一行,一起在这裏直等到鲁一弃他们到来。

倪七没等到倪三,却也没有走。因为他多少也知道倪三走这趟的用意,现在既然倪三已经无法在协助鲁一弃了,他当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在两棵大树和黄土沟的之间,还有一群人和一群驴、马。人群的最前面是贼王夏瞎子和王副官,后面跟着的都是那些勇悍的士兵,个个荷枪实弹,严密警戒着。从打北平开始到现在,今天是第一次由鲁家这边在人手上占到优势,可是不知为何,瞎子心中还是有许多不安,一颗心扑荡得厉害。

鲁一弃此时正坐在有阴凉清爽之气的树下,可他却并不比站在其他地方的人舒服,因为有一股气相以凌厉之势包围着他、压迫着他,这一切都让他的心理和精神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必须不断调整状态去顺乎自然去承受这一切,他已经谨慎小心到了每一次呼吸。

很难说那股气相是怎样的气相,虽然鲁一弃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之相遇,却始终参不透其中蕴含的意义,是王者之气?道者之气?还是富贵之气?雅士之气?抑或许是这种种气相都有部分融入其中,抑或许它根本就是这种种气相的总和。

鲁一弃将身体再往椅背上靠了靠,这样让他觉得更加惬意些,也让他的状态调整得更加地自然。透过单层的老帛纱布褂子,可以从后背上更多感觉到座下这把清式花梨木椅子的清凉,特别是椅背上蝠形雕嵌花纹大理石的圆盘,他能从上面感觉出自然石色花纹显幻出的神仙居般的意境,这让他更加地放松,心境更趋玄虚之道。

面前的花梨木桌也是嵌的大理石桌面,不过这桌面的石头却不是带山形云纹的,而是整块无瑕疵的水青色。这整块青灵上刻纹纵横,乃是一张极上品的棋枰。鲁一弃在北平琉璃厂呆了那么多年,打眼就能看出这桌子和座下的椅子不是一套。椅子应该是清早期的官家厅椅,而这桌子却绝对是明中期所制的弈桌,专门用来对弈品茶的。

桌子一边的棋罐托中有密色瓷罐两只,其中黑白棋子分别是用天山凝脂白和西地田带泪灵眸这两种玉料做成。在棋罐对面的杯槽中,主客两边各有五只玉白里儿蓝釉碎瓷杯,其中茶水味色各异,清凉甜香四散飘溢。

“请落子。”鲁一弃对面的青衣人修长白净的手掌往前优雅一探,杭大纺青绸料的衣袖竟然不曾有丝毫摆动。

“不精此道。”鲁一弃没有动,他知道就算自己动也没有用,对手是无法想象的强大,如果他愿意做的话,优雅探出的一掌只需继续朝前一尺半,然后用一指之力就可以取了自己性命。

青衣人不会要鲁一弃的命,他心中很是清楚,天下与宝有缘的可能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面前这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却不知道是谁,自己往悟真谷赶去最终还是晚了,没有见到启出那处宝贝的高人。就是这两个人是能够对自家大事起到决定性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