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直角人形似乎也回转过气息,缓慢走到一侧石壁边,在壁脚处抠挖了几下,又在上方石壁上敲拍了几下。此地天色阴暗,距离又远,鲁一弃看不清她到底在干什么。但从位置上判断,这应该是“无地自容”第三扣的机栝所在。
位置确实没错,只是将机栝置于石壁根部却是有些奇怪。按“无地自容”的坎理而言,第三扣为落雨三角锤,自己原来判断此处不会设置真正的三角锤,而会用石头替代。对方也承认将扣子有所改动,但坎子家对经典的坎面一般都是改形不改意,所以第三道扣子最终该是从上方进行攻击的。现在石壁中暗藏的机栝却是在石壁根部,这却是和一般从上方攻击的扣子设置不一样。一般为了保证扣子的可靠性,机括的总弦和启杆都不会距离扣子太远,而且尽量不会设在下方。那样的话在扣子动作后,攻击过程中或许会对下方的主弦和启杆造成损坏,导致扣子不能落得彻底。可这裏却不是!难道此道扣还有其他落法?
直角人形做完这些后,就开始缓慢仔细地往这边迈动步子。步子虽然很小,却不是挪动,而是有起又落。每一步落点坚决不拖沓,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一下踩住似的。
“记清楚她脚步方位,看看有没有什么规律。”鲁一弃小声对独眼说。
其实独眼早就在仔细看了。其实除了独眼,胖妮儿也在仔细看着。但就算看出步法又能如何,等那直角人形过来后,“背飞星”一射发,他们就再没有可能从那里走过。
这边天葬师和利老头他们始终没有接上手。说实话,利老头他们真的不敢杀也不知如何杀。虽然天葬师论刀的一番话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可那只是理论,具体怎么操作攻杀,三人之间应该如何协作配合,他们三个人都知道。而天葬师也没有想要杀他们,他只是要阻住退路,等直角人形来杀了他们。
直角人形很快已经走过一半距离的坎面。也就在这坎面的中心位置,她停顿了一下。不知她是再次调整血脉气息,还是在运筹如何解了下一扣的机栝。可就在她要再次有所动作的时候,突然间有响亮的马蹄声顺石壁传来,断断续续地,却非常清脆响亮。
“马蹄声?怎会有马匹登上归界山了?那边望阳道可不是一般的骡马牲口上得来的呀!”天葬师瓮声而言,显得很是惊讶。
“听蹄踏声响应该是‘赛羚蹄’,这种特制马掌是墨家独创。能让马匹像羚羊那般攀跳于山石之中,所以你们听那声响是断续的。”一直沉默的瞎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么是墨门援手来了?不对呀,不是说好他们是在天梯山下等我们的吗?”看来胖妮儿也是江湖走老了,不会轻易凭个马蹄声响就确定来的是什么人。
就在大家都不知怎么回事的时候。“阴世更道”出口处的那一点黯淡的落日余光被一大团黑影塞住了。随着清脆怪异的马蹄声,有一人高手喊道:“立砚池的刘只手在此,前面可有鱼头家的?”
“立砚池”是替代墨门的暗语,“鱼头家”则是替代鲁门的暗语。刘只手是久走江湖之人,他知道自己已经带人闯入险恶地界,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暴露鲁家人的身份都是危险的、愚蠢的,所以他用的是暗语。
“鱼头家的一撇子被阻在这裏,赶紧过来接迎一把。”胖妮儿高声回道,他老子是西北贼王,她自己也没少在贼帮中混,当然听得懂各种江湖暗语。而她说的“鱼头家的一撇子”,就是暗指鲁家门长。
刘只手听到这话后,立刻一马当先就朝这裏冲过来。
“当心,有毒有扣,先停住!”虽然这一冲,有可能就将直角人形之危给解了,但鲁一弃心中不忍如此对待墨家之人,所以赶紧出声示警。
就在鲁一弃出声之时,直角人形突然飘飞而退。脚未沾地,一下就回到她刚才立身的地方。然后身形转向冲过来的人马,不动不抖,凝固一般。
最前面的刘只手听到了鲁一弃的话,又见一个怪异的身形突然飘飞过来。当即身形上纵,高高跃起。马前冲的惯性将他又朝前方送出许多,直到了坎面上方。因为听到了鲁一弃的话,他不敢下落到地面上来。于是双腿一张,撑在最窄处的两边石壁上,强行在高处稳住自己身形。
后面的人却没有刘只手幸运,因为狭窄如同槽道的“阴世更道”中,他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能盲目地跟着前面马匹朝前冲。刘只手座下的那匹奔马在距离直角人形一步远的地方嘎然而止,就像瞬间被冰冻凝固了似的。紧接着,后面的跟着的人和马也同样嘎然而止,枯木立石一般。发生的一切不像被施了毒,倒像中了魔法一般。只有最后面两个大概也听到鲁一弃的示警,及时勒住马匹。
“黑娃,你们两个赶紧往后退,千万不要碰前面的人和马匹,这是‘背飞星’之毒,其凶无比。不但中者立刻血凝而死,而且还能再传,毒过百身其性都不减。”墨门与鲁家相比,他们更倾重于江湖,所以江湖见识胜出许多。这“背飞星”之毒一出,刘只手就看出来了。而且他似乎还十分了解这种奇毒的性质特点,知道这种毒通过碰触就能再传,就算连续毒死一百个人后,其毒性都不会减弱。
“哈哈!好了,毒渡活身了,你个老贼婆没事了。”这边天葬师鼓掌而笑,同时身形飘忽,往后一撤。放弃与利老头他们三个的对峙,退回了原来位置。
利老头他们三个一起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背上大片冷汗湿滑湿滑地,从脖颈处直流贯到裤腰里。
“喂,鲁家那小子,你的命也真算好的。这个时候、这个地界竟然还有人来替你们送死。”直角人形边说边朝着那些死人死马移动步子,到尸体旁边后,将她那光滑无一根细毛的脑门贴在中毒的尸体上。
“这是命门回毒。将施展出去的毒液毒料重新收回来。”胖妮儿悄声告诉鲁一弃。鲁一弃微微点头,其实他心中已然知晓。同时他也终于知道,那直角人形整个头部大都皮肉堆垒叠盖,为何就头顶脑门处光滑,且无一根毛发。原来此处是她命门,且是常常有剧毒“背飞星”会从此处吸入或回入。
回毒过后的尸体便不再僵硬,一个个都软塌到地上。
“我跟你拼了!”黑娃和另一个没中毒的墨家弟子,见这样一个怪物无声无息,不动不抖间就要了几个兄弟的命,心中虽然也惧怕,但还是发一声喊就要往上冲。
“不要上,你们不是对手!”刘只手赶紧制止,但效果并不太好。
“别动。”鲁一弃不忍再有人伤亡,不由地也喊了一句。他的声音虽然不高,那两人却立时停住了,就像听到一句必须绝对服从的命令。
直角人形转过身来,堆垒的皮肉间射出的精光将鲁一弃上上下下踅摸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叹道:“你这小子真的很好,说实话,我找不到你身上一点缺儿。你的气相就像块圆滑的石头,形走流线,婉转自然。但只要需要,随时也能给予对手无与伦比的重击。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能够以点知面,以面了心。几句话之间,你就能将我们的事情和心思抖搂清了。要不是你,我这辈子恐怕都听不到老杀才那几句人话,也无法知道他的真实用意。念你这点好处,我本该放你们过去,但朱家对我也不薄,托我之事我又不能不办。这样吧,你不是有信心解我这‘无地自容’吗?刚才我自己已经解了一扣,走了半扣。现在我退走,留下一扣半给你,生死全凭你自己手段和天数吧。”
“是呀,都这把岁数了,没几天活了,何必还在意什么输赢呀。我也回去了,等哪天闲了,再来听你说说你那些没羞没臊的骚弄事儿。”天葬师话未说完,人就已经飘然而去。
“你个老杀才,耍刀子断了自己鸟根儿的恶胚,你还是快回去把自己剁吧碎了喂你那群亲爷爷吧,听我骚弄事儿,还是想想你娘是怎么把你给骚弄出来的吧……”直角人形恶毒地回骂着,而身形像影子般贴着黑石壁,朝五更明的口子那边飘然而行。突然恍惚了下便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怎么走的,也不知是往哪里去了。
骂声听不见了,周围显得异常地静谧。只有黑娃和另一个墨门弟子骑着的马匹偶然踢踏一下蹄子发出声清脆的声音。
“哪位是鲁家门长?”刘只手依然双脚叉站在高处石壁上,目前为止他还不能下来。他人已经是在坎面的上方,下面的坎扣一点都不清楚,就这样贸然滑下铁定是会送命的。
“千锤百打结如金,珠润转磨如脂凝。”鲁一弃虽然不是老江湖,但坎子家都比一般人多一份小心。来人虽然为了自己不惜生命,不过是否真是墨门中人还是需要确定一下,因为朱家人是什么事情、什么招数都能够使得出的。于是他高声说出穆天归教给他的联络切口。
“点滴玉帛胜虹色,书批圈点千古文。”刘只手朗声回到。切口正确,整首诗描绘的就是个“墨”字。
“在下鲁一弃,受墨门前辈穆天归所托,前往正西之地启宝镇穴。”
“我早就接到师傅的羽叶子(鸟带的信,一般指鸽信),说鲁门长会前往天梯山,刘只手带人翘首静候多日。这两天见江湖异动,仙脐湖一带血腥冲天。估摸与门长有关,于是带人前来接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