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顺坡道就势原地侧卧,在很短的时间中聚气凝神,把自己放入一个极其自然的状态。然后把所有精气、身心全部投入到周围环境之中,去感觉周围所有的气相局势,以及它们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疑团就像身边的云层,在渐渐舒展开来。而连鲁一弃都没想到的是,他最早感觉到的真相竟然是伤害到活佛的东西。
很简单,就是光!
前面转过去本该是天梯山的背阴之处,按惯常道理而言,由此走只能是见到些弱光,不会有太阳光直射。可此时,那个位置不但太阳的光线充足,而且灼烈得能毁灭一切。
鲁一弃的感觉在顺着山体游走,就像自己山体上蜿蜒曲折一般。于是他见到了一个穹顶,一个冰冻的穹顶,晶洁如镜,薄透如璃。就像一个倒扣的深缸,就像天上布下的一个陷阱。难道这就是玉牌上所云的“巅之渊”。
再仔细感觉,天梯山山顶上尖垒的部分竟然全是冰雪冻成,并不以山体为附。正因为如此,在常年的绕山风和西风雪的作用下,这部分就被从中掏出个弯翘的穹形。这穹形为南薄北厚,因为南面有太阳光直射,消融了大部分。也正因为这南面消融成很薄的一层,那太阳光便会从很薄且透明的冰层射入,集中到北面很厚的穹形冰面上。很厚的穹形冰面便不再将太阳光线透出,而是如同凹面镜一般将所有光线聚集成束、成点反射出来。如此之大的穹形冰面发射出的光点、光束,其灼烈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并且随着时间不同,反射的光线也按一定规则转移。天长日久,反射光所移动的途径便形成了一条轨迹,一条如同道路的轨迹。可走上这条路的人,只要接触到发射的光线,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然后在风雪的作用下,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也就是那些等天梯的人一去不回的原因。
这种现象早就在天梯山上存在,但今天却是有所不同。那就是反射的位置发生了改变。原来这种现象的位置更高些,要在绕山腰的云层之上。现在山腰云层莫名其妙地散了,这种光的危害位置便下移了。所以活佛才会那么早地被重伤了,而且之前,就连鲁一弃都没有感觉到丝毫征兆。也正是因为这是光线下移后的反射,这才使得活佛没有一下子灰飞烟灭。因为毕竟还有些云缕缭绕,因为云层散开后,南侧的冰层要比上方的厚许多,太阳光线的穿透力不够。
“这穹顶就是凶穴吗?”鲁一弃在心中问自己。
“不是!肯定不是!”鲁一弃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问题。“这只是凶穴作用后表现出的一种现象,其凶脉的具体|位置还是应该从‘梯起’这两个字上去找。”否定一些事情,往往就能确定更多的事情。眼下的情形不由让鲁一弃想到在仙脐湖边上忽悠朱瑱命的几句话:“……天是颠倒天,上天不用梯……”随意之言莫不是暗含至理?这“梯起”莫不是真就跟梯子没关系,而是说的凶穴的一种奇特特征?就像这“巅之渊”一样,说的只是一个形。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应该离开这条登顶的路径去寻找。
于是,鲁一弃的感觉从上面收回,然后往下而去,并迂回往西。他的感觉今天能至如此神奇,他却并没有太在意。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有石的地方,就如同他自己的身体一般。
但感觉的搜索只进行到一半,才到下方坡路开始之处就被打断了。因为两股强盛的气势阻碍了他感觉的搜索。那是朱瑱命也十六锋刀头上来了。他们本来在下面远远监视着鲁一弃和活佛,直到看不见时,才往上追一段。但鲁一弃和活佛的气相突然间发生变化后,并且长时间停在一处不再上行,不由地让朱瑱命再也按捺不住取宝的强烈欲望,领着刀头不顾危险地赶了上来。
鲁一弃收回了感觉,恢复了状态。他知道,自己要想把下面查探清楚靠感觉是不行了。闯过朱瑱命那样高手的阻拦,要么是有真本事,要么就是要有伎俩。真本事自己没有,这世上真本事在朱瑱命之上的没几个,更何况他还带着另一个厉害角色。说道伎俩,江湖伎俩自己也真是一窍不通,自己能做的就是利用他的心裏弱点。朱瑱命有弱点吗?有什么弱点?有的,他希望得到宝贝。
“我要下去了,十地十波罗密修得人间天上皆虚幻,佛果却是在下方不远处。你能及否?”鲁一弃走之前是必须给活佛一个交代的。(十地指乾慧地、性地、八人地、离欲地等,可见《法华经玄意》;十波罗密指施波罗密、戒波罗密、精进波罗密、般若波罗密等,可见《六十华严经》。这十地十密代表的是个修行成佛的过程。佛果,指成佛,又作佛位、佛祖菩提。)
“我是、下不去了。只是、唯恐、未达真境,要、坠入、修罗道了。”活佛的气息已经运转不过来了。要不是一颗佛心硕健,此时真不知是见佛还是见魔去了。
“不会,大和尚一颗佛心向众生,佛祖会怜悯的。”
“可是、你看、下面,众生、信徒、火中、煎熬,因我起、我罪,不因我起,不救,亦、我罪。”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临死的活佛,这一刻他像是大彻大悟了。
鲁一弃知道自己不能再和活佛多啰嗦什么了,他必须尽快下去,为了自己的事情能做出,也为了下面被围在火海中的百姓苍生。于是他决定对活佛做一件事情,但这事情做完后,他也打心底希望活佛就此死去,要不然活佛临死的任何一句昏语,都会给自己带来前功尽弃的危险。
“你闭上一眼。”鲁一弃对活佛说。
“为何?”
“让你入佛境。”
活佛听到此话,脸上没有一次诧异,而是有着一丝欣喜。在他觉得,这是自己修行到了,佛祖慈悲了开眼了,让鲁一弃这个真神要来引渡自己了。
活佛顺从地闭上了一只眼,另一只眼欲闭未闭地强睁着。这也真难为他了。一个将死之人,却还要他不把眼全闭上,真的是件艰难的事情。
鲁一弃卧爬到活佛身边,拿起一块自己用网兜装着的圆石,把那圆石上的圆孔对着活佛尚且睁着的那只眼睛:“眼对眼,石眼亦心眼;心至佛境,心所至,穿透天地;无有石,无有冰,无有气,更无万物,佛境入心,心入自在。”鲁一弃将这些话连念了三遍,这才缓缓将那石头移开。
活佛在满足地微笑着,一只眼兀自半开半闭。但此时他的气息已绝,魂魄已随佛祖西行归去。
鲁一弃将黑石从活佛眼前拿开,顺便用手背抚了一下活佛微开的眼皮。但活佛的那只眼却没有因此闭上。鲁一弃不由感叹一声:“一眼开观得浮世众生,一眼闭悟取心头禅意。大师,你果然是人间活佛。”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更多的感慨却是给自己的,本来想赌三把把大事做成。可偏偏到了第三把,却是赌注已下而局势突变。折了活佛这张牌倒无什么致命大碍,因为这张牌本身就是意外得来。现在重要的是天梯山气相突变,自己始终还未找到准确位置,而下面朱瑱命却是紧紧逼来。看来自己这第三把赌只能是再追加赌注了,这一加,不但是将自己性命押上,更将手中所拥有的一切都押上了。
想到这裏,鲁一弃缓慢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朱瑱命那边的两股气相,这两股气相正缓慢谨慎地往上移动着,目标方向却是非常明确。
鲁一弃又看了一眼自己肩头的伤,虽然依旧很痛,血倒是已经不怎么流了。然后提起挂在身上的网兜黑石,坚定地朝山下走去。
提着网兜黑石是很重要的,走下坡无阶路,很容易下滑冲落而无法收住身形。特别是像鲁一弃这样没练过技击之术的人,脚下根基不稳。而且只有单手,肩上又受伤。有那黑石网兜在手,万一出现这样的情况,可以将网兜黑石抛出,只要缠住什么枯树、柱石,或者卡入什么石缝之中,那么网兜后面缠在身上的尾绳就能将人吊住。
不过鲁一弃虽然始终将一只网兜黑石握在手上,却根本没有用到那东西。这一段路他走得从未有过的稳健。似乎是有活佛的魂魄在保佑着他,让他步步生莲,气如霓盛。
很快,鲁一弃和朱瑱命彼此真正见到了。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只是感觉到气势、气相。
朱瑱命看到鲁一弃有些失望,去时便是如此,回来气相未变。反是少了个护驾的活佛,断然是折在什么地方了。而那折了活佛的地方一定是凶险得连鲁一弃都过不去,于是他一无所获地退了回来。
鲁一弃见到朱瑱命却是非常的高兴,就像见到挚友亲人一般,微笑着对着他直走过去。这一刻,他似乎看到朱瑱命心头的一条坎隙……
穆天归再次被逼进了最凹处,三兽獒群虽然经受了穆天归这次突然而猛烈的攻击。却依旧不慌不忙地继续它们的部署,兽群中又一只三兽獒走出,开始了它的走位。
对于这样的局势,穆天归真的是无能为力了。经历过多少生死战场,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兽坎。他的心中已然暗暗打定主意,在那群兽子全都布好位后发起最后攻击之时,自己会抢先横剑自尽。这样总好过在兽吻下被活活撕碎。
也就在此时,一条黑影从兽群背后出现,很突然,也很悠乎,悠乎得像是在梦中。就连穆天归那样的道行都没看出这黑影是打什么地方出来的。
那黑影动作很是迅捷,才现身,立刻提气跨步连续纵跃,闪电般从兽群间穿过。那些三兽獒或许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只来得及摆晃了几下脑袋,干吼了几声,那黑影就已经到达穆天归的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