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叫好声中,大都最着名的戏班子走了进来。现在这个由关汉卿担任主笔的戏班子。早就成为了蒙古朝廷的御用,忽必烈对他们的格外关照,也更加让他们身价百倍。
今天演的共有两出戏。第一出叫“凤鸟飞”,是歌颂当今皇后南必的。说的是南必自从当上了皇后之后,如何尽心竭力地辅佐皇帝,管理后宫。当中还夹杂着某个宫女因为家中发生了变故,结果被皇后发现,心细入微的皇后,当时就不声不响地派人为宫女解决了家中的困难。等那宫女知道后,感激得热泪盈眶等等。这戏出自关汉卿之手,和“窦娥冤”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完全是在对当朝统治着歌功颂德,竭力奉承,已经完全脱离了关汉卿过去写戏的路子。
等全本演完,底下的蒙古诸大臣们见这戏是歌颂他们皇后的,一个个都看得如醉如痴,大声叫好。等戏演完,桑哥第一个带头跪下道:“皇上圣明,皇后圣明,我大元朝江山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大元朝江山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一齐跪了下来,山呼海啸般地说道。
忽必烈满脸笑容,心中充满了得意。这关汉卿当真是个才子,才能写出这么好的剧本来,只这一出戏已经让大臣们如此爱戴自己的皇后,确实了得。看来自己当初那么对待关汉卿,还是很有效果的。
“皇后圣明啊。”忽必烈笑着在南必的耳边说道:“只是我怎么不知道皇后还帮过那个宫女,那宫女叫什么来着,回头我可得见见她。”
南必满脸绯红,说道:“那都是关先生编出来的,皇上怎么也来取笑人家……”
忽必烈轻声笑了起来,自从察必皇后去世后,她亲自指定的新任皇后,最大程度地填补了忽必烈内心的空虚。三十五岁的南必,有的时候总会露出小姑娘一般的天真和娇憨,忽必烈每每看到南必的这副样子,总会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但接下来演的一出戏,却根本不是剧本上写的“琉璃塔”。戏台上上来了一个丑角,看样子似乎是军队中的一个军官。那军官仗着自己守衞前线,偷偷地和敌人做买卖,出卖自己军队中的机密,自己却大发横财。台上的那演员功底深厚,那这军官的贪婪演得惟妙惟肖。
本来下面看戏的,还被台上那演员滑稽的动作弄得嬉笑不已,但随后场中的气氛就立刻变了。
原来,那演员唱念道:“想我铁器,昔日马踏中原,横扫天下,大汗的军队何等英勇……可千里做官只为发财,我这军中又无油水。不卖些军中物资,他日老了如何度过……”
这演员这么一唱一念,摆明了演的就是蒙古军官。那些看戏的蒙古人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在下面大声吆喝着让台上立刻停止。叫卖声中,那演员不知所措,哆嗦着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头也不敢抬起。
“关汉卿!”冷着一张脸的忽必烈厉声道。
顿时,乱哄哄的场中立刻安静了下来。关汉卿慌乱地从后台出来,他早就知道这么演非出大事情不可,来到忽必烈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关汉卿,你排的好戏啊。”忽必烈铁青着脸说道:“我蒙古勇士被你写成一个小丑,朕如此厚待于你,可你却这样对朕。朕问你,是谁安排你这么做的!”
忽必烈倒也不糊涂,他知道借关汉卿十个胆子他也没有这个胆量,他的身后必然有人主使。
跪在地上的关汉卿哆嗦成一团,他几次想张口说出张傲云的名字,可以一想到还在张傲云手中的妻子朱帘秀,到了嘴边的名字又咽了回去。
“大汗何必动怒,是八思巴让他这么做的。”正在场中气氛紧张的时候,国师八思巴坐在一旁静静地说道。
忽必烈哪里想到是国师的主意,这八思巴是自己的老师,地位尊贵无比,他又不能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训斥他,狠狠地看了八思巴几眼,一时却也没有好的办法。
“还有臣!”这时桑哥也让人意想不到的站了出来:“这不是国师一个人的主意,臣也参与到了其中,请陛下处罚臣吧,臣死而无怨!”
突发的情况反而让忽必烈冷静了下来,一个是国师,一个是自己的丞相,这两人联手这么做,肯定不是头脑发热,其中必然有着大事,他们这才藉着这个机会出来。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忽必烈冷冷地说道。
桑哥笔直地跪了下来,说道:“臣桑哥,冒死弹劾大元帅脱不花,贪赃枉法,倒卖军粮,与敌人互相勾结,出卖我朝廷情报,共计大罪十九条。只因怕陛下不肯相信,万般无奈之下,这才请关汉卿由戏中说出,这却和关先生没有关系!”
场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想不到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桑哥和国师一起居然演了这么一出戏。而且他们弹劾的人,居然是被视为蒙古杰出的军事人才,皇帝所器重的年轻将领脱不花,这实在石破天惊的大事。
万一真的和桑哥指证的一样,只怕脱不花要倒大霉,朝中被牵扯进去的不知道要有多少。一时间这些大臣人人心中都忐忑不安,生怕牵连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敢开口说话。
虽然早就猜到今天会有事情发生,但桑哥的突然发难,还是让安童措手不及。安童心裏非常清楚,桑哥是恨脱不花,但还不至于凭空诬陷一员手掌重兵的大将。一旦脱不花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那可怎生是好?
忽必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说实话,他很本不相信脱不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是非常看重脱不花这个人的,放眼蒙古军中的大将,那些曾经跟随着自己南征北战的将领,现在一个个都上了年纪。只有脱不花年纪最小,而且是个军事上的天才,自己是想着力培养他的,他又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重罪?但是现在看桑哥的样子,还有一旁的国师,只怕其中有些问题也说不定,要是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处理?这时候的忽必烈,面上虽然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心中却激荡不已。
“陛下。”见忽必烈一声不发,桑哥大声说道:“陛下若不相信,监察总院大统治张傲云可以作证,他手里已经收集到了大量的证据。”
忽必烈将目光阴阴地投向了张傲云,张傲云上前一步说道:“臣不敢欺骗陛下,脱不花的确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和汉军高级将领顾斌秘密交易粮食的事情,他还将自己的战刀和骏马赠送给了顾斌,这些他的部下有许多人知道。但是,这毕竟牵扯到军队,臣一个小小的监察院,无法彻底查清。况且……”说到这他抬起头看了眼忽必烈,发现忽必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硬着头皮说道:“臣曾经派了几批人前去调查,但这些都有去无回。臣不敢说发生了什么事,但臣的这批部下只怕都凶多吉少了……”
他的话音一落,底下一阵窃窃私语。而对于张傲云的话,忽必烈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八分相信。张傲云说的有名有姓,这样的事情,只怕再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编造出来。
这时候的忽必烈,心中痛心不已。他对脱不花充满了期盼,希望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和他父亲一样忠心耿耿的为自己办事,成为元朝的栋梁。可是,他却背叛了自己,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样更伤自己的心了。
自己的朝廷最近几年明显的在走下坡路,半个江山转眼就丢了,现在正是需要大家团结一心,努力恢复蒙古人辉煌的时候,可是这个脱不花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心慈手软,否则这将在朝廷里引发一连串的恶果。
“张傲云。”下了决心的忽必烈慢慢地说道:“你给朕去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要给朕查得铁证如山。朕再给你一道特权,只要是在我大元朝的境内,没有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去的,没有什么人是你不能查的。但是,你给朕记住,只要被朕发现你滥用朕给你的特权,或者有任何诬蔑的情况,朕要了你的脑袋!”
张傲云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忽必烈给自己的这道特权,意味着自己将可以为所欲为。脑袋?从进入大都的第一天开始,自己的这颗脑袋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好好的一场宴会不欢而散,临走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忽必烈告诉他的臣子们,今天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准外传,否则的话,将会遭到他的严惩。这条命令让本来准备派人送信,让脱不花及早作出准备的安童茫然失措地站立在那里。
怎么会变成这样,脱不花这孩子怎么做出了这么糊涂的事情?难道他不知道这是要被株连九族的吗?万一被张傲云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天下谁也救不了他了。
“丞相,我说过今天会有一出好戏的。”桑哥微笑着走了过来,志得意满地说道:“脱不花也算是你的侄子了吧,哎,小小年纪就做出了这么可恶的事情,可恨,可叹。可惜了陛下对他的一番苦心了啊……”
刺耳的话让安童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忽然怒目注视着桑哥:“桑哥,你不要得意的太早,脱不花究竟有没有做过,现在谁还不好说。可是你要是想藉着这个机会排除异己,坏了我大元的朝纲的话,安童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在大汗面前揭发你的恶性!”
“哈,哈。”桑哥干笑了两声,冷冰冰地说道:“桑哥行得正,站得直,从来都不担心自己。只是丞相大人您,还是多多考虑怎么善后吧。”
笑声中,桑哥和张傲云、八思巴一起走出。安童看着他们得意的背影,怔怔地站在那儿,渐渐地,他慢慢觉得眼前发黑,紧接着喉口一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在周围部下的惊呼声中,安童软软地倒了下去……
……
回到后宫的忽必烈,一连吸了几个福寿膏,这才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了下来。这个时候伤心和绝望充斥着他的胸膛。自己做为大元朝的开国皇帝,为什么在第一任君王的时候,国家就出现了这样的颓势?
成吉思汗的英姿,时常地出现在忽必烈的梦中,他就连做梦也盼望能和成吉思汗一样,成为不世的皇帝,蒙古人伟大的大汗。可是现在放眼看去,蒙古虽然有着辽阔的领土,实际上这些大元朝征服的土地,都被名义上隶属于朝廷的几个汗国瓜分,自己手中真正掌握的,也只有中原的地方。
这些年中,蒙古的军队在努力向外开拓疆土的军事行动中,遭遇到了一次接着一次的失败。安南、占城、日本……非但一寸的土地没有得到,反而遭到了本处于灭亡中的汉军猛力反扑,现在连一半的江山都丢了。
在自己国境的那一边,汉军大军云集,随时可以以翻江倒海之势向元朝的土地冲来,而失去了水军力量的蒙古军队,却只能被动地防御在自己的国境内。在高丽,汉军大举袭击,现在弄到连高丽国王都丢了……难道中原真的不是蒙古人呆的地方,难道大元朝的气数就快要尽了?
“不,我不甘心!”忽必烈忽然大声叫道,这个老人就如同一只垂老的狮子一般咆哮着:“我绝不会就这么认输的,那些背叛我的人,我要毫不留情地铲除,我要亲自带着无敌的蒙古勇士,再次杀过去,我要把那什么大汉帝国的皇帝撕成碎片!”
南必皇后仿佛被忽必烈吓着了,颤抖着什么也不敢说。
发泄完的忽必烈看到南必皇后楚楚可怜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怜惜地轻轻拥住了南必皇后:“不要害怕,我只是心裏烦,烦得很。我那么器重脱不花,可这孩子却做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我今后还能够相信谁?”
在南必面前,他从来都不叫自己是“朕”。南必从惊恐中恢复了过来,爱怜地抚摸着他的白发:“陛下,起码还有我,我永远也都不会背叛你的。那些背叛了你的人,他们都将会遭到惩罚,你是大汗,是蒙古的大汗;你是皇帝,是天下所有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