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哼之间,转向檀越,把生死针塞在了她手里:“保重!”
檀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你也是!”
檀越说完之后,先一步走进了密道。
那条密道下面果然就像盛成王说的一样四通八达。我从原点开始走出几步就迷失了方向,除了檀越她们几个远去的脚步声,整个密道当中没有半点儿声响。
我站在原地大致分辨了一下檀越她们离开的方向,才开始顺着自己脚下的通道往地宫深处走去。直到我走进一座大厅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地宫,根本就不是什么帝王陵寝。
整座大厅三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空洞,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座沿着山体开凿出来的佛窟,每个佛窟当中都坐着一具身穿袈裟的金身。打眼看去,葬在佛窟当中的金身就有上百具之多。
一座地宫中哪来这么多金身?即使是声名显赫的千年古刹,也不可能聚集如此多的得道高僧。
我脑海当中忽然转过了一个念头。
楚青丘曾经说过,类似于血城的术道监狱一共有三座。除了关押巫门术士的血城,关押道门术士的大觉寺,还有一座就是专门关押佛门术士的无天窟。
难道,我现在就站在无天窟里?老核桃就是镇守无天窟的术士?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我曾经特意找过陆仁贾打听术道三狱的事情,他言辞凿凿地告诉我:无天窟只是一个传说,没人知道无天窟究竟在什么地方。而且佛门中人早就不再参与术道纷争了,这世上哪还有专门关押佛门术士的地方?
我正惊讶时,挂在腰间的九龙刃忽然发出一阵清鸣。九龙汇聚的刀柄剧烈震颤着从刀鞘里挣扎了出来,像是要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不断往我左手边的位置上碰撞。
九龙刃?我心裏又是一惊。
宫政把九龙剑柄交给我时曾经说过,将来某一天,他需要这九龙剑的剑柄指引我找一件东西。但是,他当时并没说明那样东西在哪儿,究竟是什么。
现在,九龙剑柄不仅自动出鞘,还给我指引了方向。难道宫政让我找到的东西,就在无天窟里?
老核桃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我伸手按向剑柄时,九龙刃忽然传出一声炸响,千锤百炼的长刀竟然在我手中断成两截,剑柄也差点儿从我手里飞了出去。
剑柄主动抛弃刀身!
它要找剑身?
九龙剑离我不远?
一连三个念头从我脑海里冒出来之后,我索性也不再去控制剑柄。任由它拖着我往前疾行。我眼看剑柄直奔一具金身飞去时,稳坐在佛窟当中的金身双目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金身是活的?
这个念头刚在我脑袋里闪过,金身忽然双目圆睁开来,眼中熠熠神光瞬间击向了我的瞳孔。
那一瞬之间,我只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身边万籁俱寂,眼前除了一具身穿袈裟、宝相庄严的金身。再没有其他什么。
那具金身像是远在天涯,又像是近在咫尺般地悬在距离我头顶不远的地方:“轮回!”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金身在说“轮回”!
下一刻,就像是有人打开了我灵魂的闸门,无数记忆从我内心深处翻涌而出,零零散散地冲进了我的脑海。我敢肯定,那不是幻象,也不是秘阵,而是真真切切的记忆。
我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我在疯狂地找一个人,我曾经向人逼问过那个人的去向。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道猩红的剑光划破了密室的黑暗,我染血的剑尖抵住了一个人的咽喉!他是陆仁贾,上一世,他也一样以贩卖情报为生。
我话中不带一丝烟火味:“她在哪儿?”
陆仁贾哭叫道:“我不知道!你要让我说多少次?”
我出手之间,密室里又有一道寒光闪过,陆仁贾身上血肉飞溅。在他的惨叫声中,我的长剑又一次抵住了他的咽喉:“她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死吧!”
我一剑刺进了陆仁贾的左腿,厉声问道:“她在哪儿?”
陆仁贾颤抖道:“我……我听说大……大风堂里有一个脸上带疤的女人……”
我听完之后,在陆仁贾的哭叫声中飞奔而去!
我上一世,我不止一次地逼问过陆仁贾。
陆仁贾无论隐藏得多么隐秘,我都会把他挖出来,就算在他要自杀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在哪儿”,似乎成了陆仁贾的梦魇。
上一世,我疯了?
不!上一世,我本就是个疯子。自从那个女人走了之后,我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听到一阵哭声!
每当哭声响起,我都会向我认定的方向疯狂追寻……
我曾经,从浴室中赤身裸体地冲出去……
曾经,塞着满嘴的食物泪流满面地在大街上奔跑……
曾经,带着一身的脓血在暴雨中跌倒再爬起……
没有人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在追寻着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发疯时,不能站在我身前。否则,绝逃不过我的“问心一剑”。
我知道自己发疯是为了找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谁?我怎么总是想不起来?
我去过大风堂。大风堂主倒在我的剑下之后,我从密室里拖出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疤面女人……
“为什么你不是檀越?为什么——”我一剑削掉了那个女人的面皮!
檀越!我上一世要找的人是檀越?
忽然,那凄厉的哭声又在我身后响起……
“檀越——”我顺着哭声追到了一座绝峰上,张开双臂,像一只折翅的鹰,跌落万丈深渊……
上一世。我死法不是在坠崖。
我坠崖之后,挂在了树杈上,也看到了一个白衣书生!
书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仍旧用他那没有眼珠的双眼遥视着远方……
嘶哑的琴声,像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号哭,如一次次黯然销魂的神伤。
那袅袅的旋律低徊柔婉,一连串的颤音动人心弦,每一个音符皆在呜咽中跳动,凄切动人,如泣如诉。
四周的树叶在一阙闻之断肠的曲调中由容到枯,簌簌而落。
书生披散的长发由黑变白,峻峭的脸庞由光滑变为了褶皱!
“楚青丘!”
“李孽!”
我和楚青丘前世相识,我们前世就是对手,为了一个女人成了对手。
前世,楚青丘是名震江湖的奇人;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剑客。英雄与侠少,人们总是先看见英雄。
她呢?英雄抚琴时,她会是添香的红袖?侠少挥剑时,她会是持鞘的红拂?
上一世,初见檀越时,我和楚青丘就像现在这样遥遥相对,英雄抚琴。侠少舞剑。少女只有浅浅的笑,一笑倾城!
“我要镇南王的人头,可以吗?我没有钱,只有我自己……”檀越似在听琴,又似在看剑。
“你能为我笑一笑吗?”我不知道那一笑是不是为我,却在抬起头的刹那低声道:“这一笑是我收到的最贵重的酬劳!”
那天晚上,我单枪匹马杀进了镇南王府。
我还记得镇南王强装镇定的样子:“你是笑阎罗……是楚青丘……是剑祖宗……”
我只说了一句:“你是镇南王!”
“你是谁?你不怕灭九族吗……”
最后一个侍衞倒下了,我也成了手持半截断剑的血人,却还在一步一步地接近镇南王。
“本王出十倍的酬金……”
“一笑倾城!你付不起这一笑的代价。”
“为了一笑?疯子!你是疯子!”
“我是疯子!甘愿发疯的疯子……”
我提走镇南王人头时,我的名字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江湖——为一笑杀人的疯子。
那一战,让我整整躺了三个月,直到人头烂成了一颗白骨,我才用骨头换到了她再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