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对于信仰并不虔诚。
不是说他们没有信仰,绝大多数法师也是有信仰的,他们往往信仰奥秘之主,或者施法者之神,再或者学者之神,这三位算是法师信仰裏面的主流,除了他们之外,各式各样别的信仰也有……对了,因为施法者之神和学者之神都陨落了,现在法师们所信仰的神祇裏面,排第二位的是知识与文化之神沃尓,甚至还有不少信仰奇妙的水母神虚空假面来着。
但不管信仰的是哪位神祇,法师们都很少会真正把信仰放到和生命等同,甚至高于生命的地步。
信仰对他们来说,无非是寄托理想的东西。而理想之所以为理想,正是与现实相对的。法师们大多都是现实主义者,他们当然愿意追求理想,却罕有愿意为理想献身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法师这个群体很庸俗,远不及学者群体的纯粹。尽管两个群体有很大的相似甚至重合之处,但无论外界的名声还是内部的凝聚力,学者都远在法师们之上。
当然法师们并不在乎这个,他们反而觉得自己的态度才是对待信仰的正途——信仰之所以为信仰,关键在于大家理念的契合,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理念而牺牲,但如果是为了信仰而牺牲的话,就等于弄错了目的和手段,本末倒置。
一些偏激的法师甚至会称那些虔信者为愚人,认为他们舍弃了人最宝贵的东西——精神的独立性,已经堕落成被驯养的牲畜甚至于神祇的工具之类。在某些世界裏面,也有法师组成强大的联合,排斥一切宗教,甚至于禁止人们信仰神祇。
特洛·海拉尔当然不是那种偏激的人,但他对于信仰也真谈不上虔诚。或者说,他是一个典型的法师,这种人要么是理念和神祇一致而成为正信者,要么顶天了就是真信者,绝无可能成为虔信者或者狂信者,因为他们的人生态度是以“我”为主的,绝对不会放弃自身的独立性。
海拉尔法师对于奥秘之主的信仰,大致上介于真信和正信之间。他一方面认同奥秘之主教义之中的大部分,但另一方面在许多事情上又有和奥秘之主完全不同的看法。这种情况在高阶法师裏面很常见,不足为奇。
对他来说,信仰问题是可以拿来作交易的,只要条件足够,他不介意去改信别的神祇。
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够成为其他神祇的虔诚信徒,因为他不会改变自己的理念。
如果伊斯特要的是他改信,那么他可能仔细考虑一番,讨价还价一下,就答应下来了。
但是,伊斯特要的不是他的信仰,而是米尔城的政治态度,这就让他很有些为难。
米尔城身为秘法塔联邦中东部的城市,地位比起金塔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秘法塔联邦之中的重镇——这从他们有两位传奇法师坐镇,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样一座城市,要改变自己的政治立场,可不是一件小事!
当初金塔城独立的时候,秘法塔联邦不惜出动大军,打了好几个月的围城战。最后尽管没能攻下来,灰溜溜地撤军离开,却还是没承认它独立,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要是米尔城想独立,或者想要投靠西北共和国的话,秘法塔联邦的反应只会更大。到时候只怕不是大军来袭,而是十几位传奇法师联袂前来,一个个威力强大的传奇法术雨点般砸下来。
那样的场面,特洛·海拉尔挡得住吗?
不用细想,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挡得住。
而且不用那些传奇法师们出手,他的老师米尔大师多半就容不得他——米尔城是米尔大师亲手建立的城市,尽管他已经将城主的位子传给了海拉尔,可米尔魔法塔的最高权限还在他的手上。换句话说,他依然是这个城市真正的最高掌权者。
凭借图亚安赠与的魔法塔,海拉尔不是没有和老师一战的能力,但可以一战绝不意味着可能打赢。如果米尔大师愿意的话,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他绝对能够把海拉尔连同着图亚安赠与的那座魔法塔一起摧毁,轰成一片渣渣。
毕竟海拉尔并不是那座魔法塔的缔造者,魔法塔和他并不很契合。更重要的是他的实力比起米尔大师差得太多,这就像是武侠小说裏面的一句名言——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就算手握神剑,也成不了剑神。
要想凭借那座魔法塔和米尔大师打个难解难分,图亚安亲自出手还差不多。
但图亚安显然不可能跑回去给海拉尔撑腰,更不可能为了他而去跟教导自己的米尔大师翻脸。所以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海拉尔沉默了许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现在差不多已经无路可走,就像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哪怕看到一根稻草,也要把它紧紧地抱住,希望能够救自己一命。”他缓慢而沉重地说,“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改变米尔城的政治立场,这不是我想不想做到的问题,而是我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伊斯特笑了,海拉尔如此认真地考虑之后拒绝,说明他的确是用了心,也说明他的确已经动了心。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
“如果你担心战斗力不足的话,我可以想办法。”他直截了当地说,“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调动至少十位传奇强者过去帮你撑场面。相信有这么多传奇强者出面的话,就算秘法塔联邦也不可能敢于冒着一口气陨落许多传奇强者的风险,来动用武力解决问题。”
早已仔细考虑过的海拉尔法师还是摇头:“问题不仅仅在这裏。你们可以帮我对付秘法塔联邦,但老师出面怎么办?我不可能拉拢外人来对付老师,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特洛·海拉尔并不是被米尔大师控制了精神而完全不敢和对方为敌,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跟老师大打出手。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自己跟老师翻脸动手,或者找师兄弟们帮忙,那都是可以的;但如果找外人来对付老师,那就绝对不行!
用地球上的说法,这叫“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的区别。内部有矛盾,就算人头打出狗脑来,也不是不行,打完了大家还可以坐下来吃饭喝酒,就算骂骂咧咧也没问题;可如果想要勾结外人来插一脚的话,那就是叛徒,就是二五仔,就是卖国贼!甭管有理没理,先三刀六洞再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准没错!
就像当年中国,两党争锋打得天昏地暗,杀得血流成河,可一旦日寇入侵,大家还是应该先放下争端联手抗日,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抵抗外敌入侵是最重要的大是大非,在这大节面前,别的都不值一提。
当然,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从南明的“借虏平寇”,到清末的“宁予友邦不予家奴”,突破底线的二逼比比皆是,就算在抗日的时候,某位身份尊贵到名字前面要空一格的大人物也还念念不忘要剿共,甚至于搞出了皖南事变,但至少特洛·海拉尔不是这样的人。
对他来说,不能勾结外人对付老师,这是他做人的基本原则之一。
他可以死,但不能违背原则!
伊斯特见他说得坚决,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图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