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言,令柳寻衣刻不容缓的步伐陡然止住,同时令他微微张开的双臂硬生生地僵在半空,满含激动与喜悦的笑容更是瞬间凝固。一时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一句“柳大人”,宛若一记重锤,将柳寻衣的心打入十八层地狱,将其人推离十万八千里之外,遥不可及,形同陌路。霎时间,五脏俱焚,痛不欲生,两行清泪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这一次,柳寻衣是彻彻底底的因痛而哭,心疼的难以呼吸,生不如死。柳寻衣强忍着心中的阵阵酸楚,难以置信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赵馨,哽咽道:“馨儿,你叫我……柳大人?”“是,柳大人!”赵馨目不斜视地望着柳寻衣,虽然她故作坚强,但柳寻衣仍能透过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洞穿其内心的犹豫与纠结。此时,听到屏风后的对话,坐在外间的赵元四人,除赵禥面露苦涩外,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同时心里暗松一口气。“是……”见赵馨一本正经,柳寻衣落泪无声,收回双臂的同时缓缓跪倒在地,悲愤道,“下官柳寻衣……拜见馨德公主。”“柳大人请坐!”似乎被柳寻衣的凄楚深深触动,赵馨的娇躯微微一颤,脸色稍变,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而朝桌上一指,轻声道:“我沏了一壶茶,请柳大人品尝。”“谢公主,下官不渴……”柳寻衣的眼睛一刻不离赵馨,每看一眼,心里便多痛一下。可即便如此,他仍舍不得挪开半寸。“这是皇宫里的贡茶,平日你喝不到。”赵馨不顾柳寻衣的婉拒,自顾斟出一杯,轻轻推到柳寻衣面前。“谢公主……”当心不在焉的柳寻衣下意识地瞥向茶杯时,杯中的一幕却令他眼神一变,匆忙抬头看向讳莫如深的赵馨。杯中,分明是清澈见底的白水,根本不见半片茶叶。“柳大人,秦卫告诉我,你与颍川的一位女子拜堂成亲,后又与洛阳的一位女子眉来眼去,纠缠不清,甚至当众定下婚约。”赵馨望着忐忑不安,有口难言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真是风流少年时,性情真本色。”闻言,柳寻衣大惊失色,忙道:“其实……”“不必掩饰,你的为人……我早已看的一清二楚。”赵馨伸手一指杯中的清水,打断道,“我早知你‘本色’如此,因此对你朝三暮四的消息……一点也不奇怪。”当赵馨说出“本色”二字时,柳寻衣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杯中的清水。思量片刻,恍然大悟,登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公主明鉴!”杯中清水无色无味,赵馨借此暗指柳寻衣的“本色”,寓意其本色清白。见赵馨对自己如此信任,柳寻衣心中欢喜更甚,眷恋更甚,同时忧郁更甚。与此同时,赵馨听到柳寻衣的亲口回答,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见状,柳寻衣忽觉心痛如绞,下意识地朝赵馨走去。然而,赵馨却再一次挥手止住他的步伐,在柳寻衣关切的目光下,伸出芊芊玉指在茶杯中轻轻一沾。以水为墨,行云流水般在桌上写下一行娟秀小字。“小心隔墙有耳。”柳寻衣下意识地回望一眼屏风,而后心有不甘地默默点头。“如此甚好,从此你我再无瓜葛。”赵馨拂袖将桌上的水渍擦干,语气平淡无奇,听不出一丝喜怒。趁此机会,柳寻衣迅速沾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我带你走!”写罢,柳寻衣将炽热而坚毅的目光投向赵馨,见她迟迟不语,又沾水写下另一行字:“我们远走高飞,远离是是非非。”面对柳寻衣的苦苦哀求,赵馨仍默默垂泪,不作表态。“能得到公主体谅,下官……死而无憾。”柳寻衣话里有话地说道,“不久前,下官害死武林盟主,中原武林人人视我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他们甚至不惜冒着性命之虞潜入临安城,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报复我。不怕公主笑话,下官伤了公主的心,如今已受到惩罚,小命恐怕朝不保夕……”闻言,赵馨不禁心头一紧,蓦然抬首,泪眼汪汪地望着满脸柔情的柳寻衣,黛眉微蹙,口中一边说着:“是你咎由自取!”手指一边颤颤巍巍地在桌上写下“当真”二字。字迹十分潦草,足见赵馨内心不安。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柳寻衣却只是淡然一笑,缓缓点头。见状,赵馨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惊呼出声。同时她的眼中布满担忧之色,神情更是惴惴不安。赵馨欲开口追问缘由,却又碍于眼下的局势不得不说一些冷嘲热讽的风凉话。柳寻衣明白赵馨的心思,故而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同时用手指在桌上写下:“放心”二字。“公主即将远嫁蒙古,日后成为蒙古王妃,下官……替公主高兴。”柳寻衣话中有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惨然。然而,无论柳寻衣如何岔开话题,赵馨始终眼神急切地凝视着他,似乎在追问他如何度过此劫。见状,柳寻衣再次用手指写下“放心”二字。可这一次他尚未写完,赵馨已挥袖将水渍擦的一干二净,同时看向柳寻衣的目光中担忧更甚,急迫更甚,乃至夹杂着一丝恼怒之意。见赵馨如此关心自己的死活,柳寻衣的心中既感动又凄楚,他伸手沾水,欲再次写下“放心”,结果只写到一半,便被赵馨奋力抹去。“柳寻衣,虽然你是咎由自取,但毕竟是为朝廷办差。”忍无可忍的赵馨终于打破沉默,直言向柳寻衣逼问,“你打算如何解决麻烦?”“怎么?公主想帮我?”当柳寻衣问出这句话时,手指轻轻点了点“远走高飞”四个即将干涸的大字,同时看向赵馨的眼中充满紧张与期待。赵馨的眼神悄然一变,眉宇间涌现出一抹极不自然的踌躇之意,迟迟没有开口。柳寻衣的心中生出一抹不祥之感,在赵馨迟疑不决的态度下,心急如焚的他再度用手指点了点“远走高飞”四字,心情愈发紧迫。在柳寻衣的再三催促下,赵馨眼眸轻抬,不知何时?她的眼中已蒙上一层薄薄的泪雾。见此一幕,柳寻衣登时面露骇然,诧异道:“公主,你……”“好歹……是一条人命。”赵馨紧抿下唇,拼命抑制着泪水,她不敢直视柳寻衣那双炽热的眼眸,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扭扭捏捏,慌慌张张,断断续续道,“平日,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杀害,如今……又岂能枉顾人命?”赵馨话里有话,俨然另有所指。柳寻衣洞若观火,瞬间明白赵馨的弦外之音。她口中的“人命”并非指柳寻衣,而是指朝廷百官及大宋子民。换言之,赵馨不想和柳寻衣远走高飞,因为她不希望大宋因其受难。真想不到,痴情最后,糊涂的人是柳寻衣,而清醒的人却是赵馨。望着愁肠百结,泪珠千行的赵馨,柳寻衣心如刀割,柔肠寸断。他知道,赵馨对他说出这番话定是深思熟虑,而非意气用事。她能鼓足勇气向柳寻衣表明心迹,背后不知经历过多少苦痛纠结,多少犹豫挣扎。因此,柳寻衣纵使大失所望,纵使心有不甘,纵使怒不可遏,也断不能说出半句责备、伤害赵馨的言辞,更不能动摇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常言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的赵馨,无疑比柳寻衣更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柳大人,你……明不明白?”赵馨的声音将心如死灰的柳寻衣从迷幻拽回现实,他愣愣地望着泪如泉涌的赵馨,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住一般,痛苦而不能缓解,压抑而不能释放。在赵馨满含愧疚与不舍的注视下,柳寻衣含泪而笑,缓缓点头,悲恸道:“多谢公主关心,下官……自有解决的办法。公主马上要去蒙古和亲,该准备的……可否准备妥当?和林不同于临安,在那里吃的、喝的、用的……统统和我们不一样,气候也与江南大不相同。你从小在临安长大,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此番远嫁……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多带一些贴身物件,以免到了草原……处处擎肘,事事不惯。”一番发自肺腑的关心叮咛,惹得柳、赵二人彼此“相视”泪眼,久久无语凝噎。柳寻衣难掩心中之痛,欲伸手去牵赵馨的玉手,但手伸到半空却又忽然停滞。这一次,并非赵馨阻止他,而是他主动罢手。愁山闷海,另楚寒巫。肝肠寸断,涕泪交流。柳寻衣和赵馨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他们的结局竟会如此凄楚。也许,他们早已料到,二人的结局必将如此无奈。“砰砰砰!”恍惚之际,外间忽然有人敲打屏风。紧接着,钱大人满含戏谑的刺耳声音,极不合时宜地幽幽传来。“香已燃尽。公主,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