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陆公子?你……”丁轻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春风得意的陆庭湘,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紧接着,他似乎意识到周围的环境,脱口而出的追问戛然而止,满心好奇亦被他生生咽回腹中。“陆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丁轻鸿下意识地朝二楼顾盼一番,而后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计划在半夜动手吗?为何你……”“我担心夜长梦多。”面对谨小慎微的丁轻鸿,陆庭湘的表现出奇坦荡。在丁轻鸿惶惶不安的目光中,他旁若无人般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替自己斟一杯酒。见状,丁轻鸿的脸色变的愈发紧张,忐忑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在二楼和陆庭湘身上来回徘徊。“眼下,柳寻衣、苏禾就在楼上,如果让他们看见你和我坐在一起,恐怕……”“看见又如何?”陆庭湘自饮自酌,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我敢坐在这儿,便注定柳寻衣今夜插翅难逃。”“什么意思?”丁轻鸿一愣,若有所思地试探道,“莫非陆公子已在客栈外布下埋伏?”“岂止客栈外?”陆庭湘微微一笑,狡黠的目光朝人声鼎沸的大堂环顾一番,别有深意道,“蔚州客栈的生意……可不是每天都像今夜这般红火。”“嘶!”丁轻鸿幡然醒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四周。不看不要紧,一看却令其大吃一惊。之前他对四周熙熙攘攘的食客根本漠不关心,未曾正眼打量。此刻细细观瞧,竟在三五成群的客人中发现不少熟悉的身影。司空竹、丁傲、董宵儿、陆遥等人或藏身于“马夫走卒”、或埋坐于“乡绅富贾”、或谈笑于“文人骚客”……看似五行八作、南来北往的一桌桌食客,十之**竟是由陆家弟子乔装改扮而成,直令恍然大悟的丁轻鸿心惊肉跳,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料到,陆庭湘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柳寻衣的眼皮子底下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看见丁轻鸿哑口无言的震惊模样,陆庭湘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戏谑道:“最凶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与其藏头露尾的隐匿,不如大大方方的现身。很多事,你越是遮遮掩掩,越容易引起对手的怀疑。可你将计划毫无保留地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手反而不会相信。”“这……”丁轻鸿满眼复杂地望着谈笑风生的陆庭湘,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五个字,“陆公子高见!”对于丁轻鸿的言不由衷,陆庭湘一笑置之,反问道:“丁兄可否酒足饭饱?”“什么?”丁轻鸿一怔,似乎没听懂陆庭湘的意思。“如果你吃饱喝足,可否替我办件小事?”“什么事?”“上楼,将柳寻衣请下来。”“什么?”丁轻鸿大惊失色,“陆公子想和柳寻衣明刀明枪?”“谁说十面埋伏只能鬼鬼祟祟,打打杀杀?”陆庭湘不可置否,“陆某与柳寻衣也算老相识,如果能陪他喝一杯上路酒,兵不血刃地解决一切,岂非皆大欢喜?”“难道陆公子不怕打草惊蛇?”“这是一条‘聪明蛇’,知道我一旦打草,他断无生路可逃。”陆庭湘笃定道,“我替他留下体面,想必柳寻衣也不会让我难堪。”“可是……”“有劳丁兄!”陆庭湘催促道,“告诉柳寻衣,我在这里等他。”见陆庭湘心意已决,丁轻鸿自知苦劝无用,故而不再多言。犹豫再三后缓缓起身,穿过熙攘喧闹的大堂,埋头朝二楼走去。“砰、砰砰!”“吱!”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冯天霸那张阴沉而肃穆的脸庞浮现在丁轻鸿面前。“丁公公,有何贵干?”“柳寻衣何在?”“柳大人……”“丁公公找我有事?”未等冯天霸作答,柳寻衣的声音悄然自房中响起,与此同时,他在黎海棠的陪同下来到近前。望着一脸茫然的柳寻衣,丁轻鸿的眉头稍稍挑动一下,而后将斟酌再三的说辞娓娓道出:“刚刚我在楼下喝酒,突然冒出一位不速之客。他……点名要见你。”“不速之客?”柳寻衣一愣,下意识地朝吵吵嚷嚷的大堂扫视一眼。由于他这两日一直牵挂赵馨的病情,未能思虑自己的处境,故而被丁轻鸿突然找上门,难免有些猝不及防,狐疑道:“是谁?”“江南陆府,陆庭湘!”此言一出,柳寻衣、冯天霸、黎海棠同时脸色一变,脸上涌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神情。柳寻衣是“主角”,反应自不必提。黎海棠是江湖人,同样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陆庭湘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至于冯天霸,虽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但他曾受过陆庭湘的“格外关照”,因而对这位道貌岸然的“武林第一君子”一直心存莫大的蔑视与敌意。直至此刻,柳寻衣才渐渐反应过来蔚州客栈的“异样”,在丁轻鸿、冯天霸、黎海棠的注视下,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两道凌厉的目光再度投向“一片祥和”的大堂。这一次,他终于看穿虚幻的喧闹与忙乱,洞察隐藏于吆五喝六、觥筹交错之下的阴谋和杀机。柳寻衣心如明镜,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身陷囹圄。“陆庭湘为何而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丁轻鸿故作“局外人”模样,淡淡地说道,“依我之见,你应该下去见见他。否则闹将起来……恐怕连累公主。”“我们从秦岭一路行至此处,沿途从未被人察觉踪迹。丁公公与我们重逢不足两日,那些江湖人便追到这里,此事……会不会太巧了?”冯天霸的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泰然自若的丁轻鸿,话里有话地问道,“丁公公是否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冯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要胡乱栽赃!”丁轻鸿不甘示弱,嗔怒道,“既然我能在蔚州客栈找到你们,难保其他人不会发现你们的行踪?刚刚陆庭湘突然冒出来我也吓了一跳,若非顾念公主的安危,我早已和他交上手……”“你会这么好心?”黎海棠阴阳怪气地讽刺,“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宇文修就是被你出卖的。反观今日情形,简直与宇文修遇害时如出一辙。”“小子,当心祸从口出!”丁轻鸿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黎海棠,眼中忽明忽暗,暗藏狠戾,直将他盯的头皮发麻。性情直爽的冯天霸不顾柳寻衣的劝阻,猛然出手攥住丁轻鸿的衣领,怒斥道:“少废话!此事一定和你脱不了干系。”“冯天霸,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当老子怕你不成……”“柳兄弟,出什么事了?”似是被走廊的吵闹声惊扰,一道迟疑的声音自客房响起。紧接着,一脸好奇的苏禾迈步而出。见苏禾现身,本欲对冯天霸出手的丁轻鸿立刻收敛气势,同时将冷漠的目光投向柳寻衣,道:“去与不去,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我只能保护公主的安危。至于你的生死,恕我无暇顾及。”苏禾望着眉宇纠结的柳寻衣和怒气冲冲的冯天霸,担忧道:“难道王妃出事了?”“苏大侠,公主安然无恙。”黎海棠凑到苏禾身旁,添油加醋地挑唆道,“是丁轻鸿将江南陆府的人引到这里,眼下陆庭湘就在楼下……”“小子,你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割掉你的舌头!”见自己即将沦为众矢之的,丁轻鸿故作盛怒模样,以此彰显自己的无辜。“竟有这种事?”苏禾将半信半疑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苏大哥,陆庭湘确实来了,至于是不是丁公公引来的……眼下尚无证据。”言至于此,柳寻衣看向丁轻鸿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踌躇,“不过,我相信丁公公不会做出这种事。”柳寻衣并非替丁轻鸿开脱,而是不希望苏禾因此对大宋朝廷心存成见。毕竟,丁轻鸿是皇上派来送亲的宦官,如果他吃里扒外,难免折损大宋皇帝的颜面。苏禾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似乎他对丁轻鸿是不是被人冤枉毫无兴趣,径自向柳寻衣追问:“柳兄弟打算如何应对?要不要我陪你下去……”“不必!”柳寻衣摆手道,“苏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公主的病情刚有些好转,刚刚才服药睡下,眼下需要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静养。这里的局势复杂多变,我担心悟禅小师傅一人难以周全。因此,我希望苏大哥能留在公主身边照应,以备不时之需。”虽然柳寻衣的言辞十分隐晦,但他真正担心的“不时之需”正是人鬼难辨,疑点重重的丁轻鸿。刚才,丁轻鸿信誓旦旦地扬言保护公主,此一节令柳寻衣的心里愈发不踏实。“我陪你下去!”冯天霸瓮声道,“公主有苏大侠和悟禅小师傅保护,我留下也是多余,索性陪你下去会一会陆庭湘。”“可是……”“不必可是!”冯天霸大手一挥,斩钉截铁道,“我们好歹是朝廷命官,不信他陆庭湘敢明目张胆地和朝廷作对。”苏禾赞同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由冯统领代表朝廷与陆庭湘谈一谈,说不定……会让他改变心意。”“这……好吧!”柳寻衣勉强答应,而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黎海棠,讳莫如深道:“有劳!”“放心!”二人心照不宣,在丁轻鸿狐疑的目光下,黎海棠提弓拎箭朝走廊尽头跑去。“苏大哥,无论下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动公主。她是平息两国纷争的关键,只要能护卫公主的周全,小弟……死而无憾。”言罢,柳寻衣与盘坐在赵馨房门外,满眼关切却欲言又止的悟禅对视一眼,并朝他绽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而后不再犹豫,在杀气腾腾的冯天霸的陪同下,头也不回地朝楼下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