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雨音一语中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登时神情一僵,双眸深处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沮丧,却迟迟没有作答。“纵使你不承认,我也能猜出**。”潘雨音淡淡地说道,“刚刚在公主的营帐,你的言行举止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我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一个男人如此奋不顾身,甚至不惜僭越尊卑之礼去呵护关心另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潘雨音说出这番话时,看似轻松随意,侃侃而谈,实则语气中却暗含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复杂情感,甚至是……难以言喻的失落与酸楚。毕竟,他们曾“拜堂成亲”。毕竟,他们曾“出双入对”。毕竟,他们曾“夫妻一场”。曾几何时,当潘家幸存的寥寥几人历经千辛万苦,决心离开颍川伤心地,远走他乡之时,潘雨音曾鼓足勇气想向柳寻衣说几句“心里话”,却被洞若观火的洵溱婉言打断,将其一席肺腑之言扼于唇边,算是“救”柳寻衣一命,同样也“救”了潘雨音一命。毕竟,有些话一旦欲言又止,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说出来。“看来,我赌对了。”潘雨音自嘲一笑,揶揄道,“用你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你或许不会告诉我真相。但以公主的性命相要挟,你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潘姑娘,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不可能去伤害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你真的了解我吗?”潘雨音看向柳寻衣的眼中充满轻蔑,“正如我真的了解你吗?我想答案或许会让我们彼此大失所望。”“未必!”柳寻衣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是吗?”潘雨音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期待。柳寻衣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出言不密,险些令潘雨音察觉到什么,于是话锋一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一定不会加害公主。”“难得你对我如此信任,但这一次……我或许要让你失望了。”面对神情落寞的潘雨音,柳寻衣的眼神陡然一变,谨慎道:“此言何意?”“实不相瞒,我刚刚喂公主服下的……是一种慢性剧毒。一旦发作,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难以救她性命。”“什么?你岂敢对公主下毒?”潘雨音的开门见山令柳寻衣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此时的他再也顾不上君子风度,对赵馨的担忧与对潘雨音的失望瞬间交织在一起,令其愤懑无比、羞怒无比、懊恼无比……电光火石之间,气势汹汹的柳寻衣冲到潘雨音面前,不由分说地死死捏住她的胳膊。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潘雨音黛眉紧蹙,冷汗直流,情难自已地倒吸一口凉气。“告诉我,解药在哪儿?”此刻,柳寻衣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恐怖模样将潘雨音吓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无奈她的穴道被死死封住,退也不能退、躲也不能躲,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承受柳寻衣的怒火。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打算屈服,强忍着几乎被分筋错骨的强烈痛楚,倔强道:“解药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希望公主出事,便将洛叔叔的真正死因告诉我。”“你不要逼我!”柳寻衣一想到无辜受难的赵馨生命垂危,随时可能香消玉殒,滔天之怒便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说话的功夫,他指间的力道再度加大几分。看那架势,恨不能将潘雨音的骨头生生捏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不忍与犹豫。“啊……”凭柳寻衣的力道,纵使五大三粗的汉子也难以忍受,更何况柔肤弱体的小女子?因此,濒临昏厥的潘雨音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哀嚎,豆大的汗珠如流水般顺着她白皙如脂的脸颊流淌而下。似是被潘雨音的痛呼惊醒,柳寻衣登时一怔,失去的理智渐渐回归,尤其当他看到面无人色,梨花带雨的潘雨音时,内心犹如被一柄利剑狠狠戳中,下意识地松开右手,双瞳不住地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潘……潘姑娘,我……”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并非柳寻衣羞涩,而是潘雨音的痛苦模样令他愧疚难当,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的苍白无力,非但不能赔罪,反而有狡辩之嫌。“你将我捏的越痛,就对公主爱的越深……”渐渐缓过神来的潘雨音似乎并不怪罪柳寻衣,而是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刚刚,我已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潘姑娘,这又是何必?”柳寻衣痛苦道,“我若伤了你,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潘八爷……”“可你若无动于衷,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公主。”潘雨音虚弱道,“我仍是那句话,若不希望公主出事,便将洛叔叔遇难的真相告诉我。”“可公主她……”“日落之前,公主性命无忧。”潘雨音胸有成竹,从而神情一禀,正色道,“柳大哥,我至今仍坚信自己的信仰,坚信自己对你的认识,你……绝不会对洛叔叔痛下杀手,对不对?”“洛府主已死,而我……现在以‘大宋和亲使’的身份站在你面前,难道还需要解释吗?”面对坚持不懈的潘雨音,柳寻衣的气势渐渐变的萎靡消沉,“无论洛府主被谁所杀,我都是害死他的元凶之一。无论我如何狡辩,都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事外。潘姑娘,若你执意替洛府主报仇……”言至于此,柳寻衣蓦然抬首,左手替潘雨音解开穴道,右手以迅雷之势抽剑出鞘。未等潘雨音惊呼,柳寻衣已将无极剑硬生生地塞入她的手中。“你这是……”“来,对准这儿!”柳寻衣手把手地教潘雨音握紧利剑,并将锋利无比的剑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心口,义正言辞道,“想替洛府主报仇,便一剑刺下去,不必犹豫。”“你……”潘雨音面露惊诧,霎时间泪如雨下,握剑的手更是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哽咽道,“洛叔叔……真是你杀的?”“是。”柳寻衣重重点头,“我恩将仇报,死不足惜。只希望,我死之后潘姑娘能恩怨分明,放过公主……”潘雨音的泪水模糊眼眶,但内心仍不敢相信,喃喃重复:“洛叔叔……真是你杀的?”“是。”柳寻衣态度坚决,掷地有声。“你发誓,对命悬一线的公主发誓,对九泉之下的爷爷发誓,不要骗我!”这一次,柳寻衣下意识地犹豫一下,转而眼神一凝,诡辩道:“洛府主确实因我而死……”潘雨音心思细腻,透过柳寻衣的细微表情隐约猜出一丝端倪,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与洛叔叔反目?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柳寻衣不耐道:“我是朝廷命官,洛府主是江湖枭雄。我招安,他不从,势必你死我活,有什么奇怪?”“即使如此,你也不会痛下杀手!”潘雨音不依不饶。“你不是我,凭什么断言?”“就凭你当初替我们潘家与秦天九冒死血战,我就知道你绝非无情无义的伪君子。”潘雨音固执己见,“还有在绝情谷的时候,你为完成洛叔叔交代的差事,不惜从忘情崖一跃而下。若说这一切都是演戏,都是你为接近洛叔叔而故意伪装出来的,我宁死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事实并非如此!”潘雨音笃定道,“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七晚上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如果你铁面无私,替朝廷办差可以六亲不认,为何死的只有洛叔叔?为何洛夫人、洛小姐、洛公子皆安然无恙?你们做事不是最喜欢斩草除根吗?为什么这一次只斩草,没有除根?”“这……”“柳大哥,你究竟在隐瞒什么?”柳寻衣越吞吞吐吐,潘雨音越认定自己猜的不错,故而趁热打铁,急声追问,“如今你已沦为众矢之的,天下人人都将你视为杀死洛叔叔的罪人,随时可能一命呜呼。如果你有冤屈……或者杀死洛叔叔的另有其人,为何你不肯说出来?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荣辱、性命、前程更重要吗?”望着泣不可仰,痛不欲生的潘雨音,柳寻衣的心里极不是滋味,悲愤道:“潘姑娘,我的荣辱、性命、前程……你何必如此计较?”“我计较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潘雨音啜泣道,“爷爷自幼告诉我天地有浩然正气,世上有道义长存,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如果你真的害死洛叔叔,则是善恶不分、因果相悖,那我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又有何意?”望着潘雨音几近疯狂,却满含诚挚与渴求的激动眼神,柳寻衣渐渐开窍,慢慢明白潘雨音矢志不渝的初心,明白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含糊其辞而善罢甘休,更明白自己回答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极有可能动摇她的单纯、她的善良、她对信仰的坚守,甚至……改变她的心志,从而影响她的一生。心念及此,柳寻衣已不忍再用敷衍之词来搪塞信仰天地正气、世间道义的潘雨音。更何况,她曾救过柳寻衣的性命。算起来,潘雨音对他的恩情并不比他对潘家少。“潘姑娘,我……可以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你必须答应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远、永远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柳寻衣将万千思绪与纠结扼杀于内心深处,神情郑重,字字铿锵。“为何?”“为了保护一位像你一样……一直坚持信仰却无辜遭难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