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端阳降临。五月初五,碧日晴天。天光初亮,早已望眼欲穿的各路人马纷纷上路,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股股“洪流”朝贤王府涌来。此次“锄奸大会”,清风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发出上百道“英雄帖”。凡有资格收到“英雄帖”的人,无一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威震一方的豪强。换言之,正儿八经受邀前来者,不过区区百余人。纵使算上他们的随从弟子,林林总总也不过两三千人。然而,实际情况却与清风的预料大相径庭。凌晨时起,贤王府内已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待黎明将至,贤王府门前更是马咽车阗,华盖云集。昨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几乎“塞满”方圆三五里内的所有“缝隙”。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群,少说聚集上万乃至数万之众。且不论规模大小,宾客多寡。单论今日这般熙来攘往,门庭若市,洛天瑾在世时几乎年年都有。可自从他遇害后,如此热闹变得十分罕见。归根到底,今日之盛仍不是贤王府之盛,而是由于清风位居“武林盟主”之故。此时此刻,隐藏在花天锦地,笑语欢声背后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禁令人感慨万千,唏嘘不已。没有收到“英雄帖”的人,意味着没有资格进入贤王府,只能聚在府门外心急火燎,翘首跂踵。至于拿到“英雄帖”的人,无不在自家弟子的开路下,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穿过人群,在周围一道道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踏上贤王府门前的十三级汉白玉阶。这一刻,他们手中的“英雄帖”不单单是受到邀请的凭证,更代表高人一等的江湖地位及傲视群雄的莫大尊荣。江湖虽然不是庙堂,但依旧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只不过,江湖中的等级不像朝廷那般明明白白地分为一二三品。而是被师门、辈分、武功、德行、势力、财富、人脉等其他因素隐晦替代。然而,“人上人”与“人下人”的本质区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与庙堂的官阶相比,江湖的尊卑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性的丑陋,不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不同,只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做出不同的掩饰。可说到底,只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当然,逆来顺受,墨守成规一向不是江湖中人的做派。因此,一些没有收到“英雄帖”却心怀不忿的“刺头”开始煽动人群,伺机捣乱。他们成群结队地冲上玉阶,争先恐后地朝大门挤去,企图趁乱混入贤王府。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不守规矩”的行列中。气势汹涌的人群轻而易举地冲破贤王府弟子的阻拦,令在门前接迎的苏堂、洛棋顾应不暇,叫苦不迭。纵使他们喊破喉咙,也难以在嘈杂混乱的局面中维持应有的秩序。“洛老,当心有人鱼目混珠!”“鱼目混珠不可怕,可怕的是再这样乱哄哄地闹下去,原定于辰时初刻开始的‘锄奸大会’必将受到影响,被迫延后。”“延后?”苏堂望着你推我搡的人群,无奈道,“恐怕三天三夜也休想消停……”“混账东西!你们没有‘英雄帖’岂敢硬闯贤王府?”“我们……我们只是一时冲动,望七爷勿怪……”“从哪儿冒出来的泼皮无赖?竟敢在这里撒野!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们当贤王府是什么地方?”“八爷息怒,我们知错!我们知错……”就在门前混乱不堪之际,府中陡然传出一道厉喝,紧接着是一阵诚惶诚恐的辩解。刚刚趁乱混入贤王府的十几名汉子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便在众人诧异而错愕的目光中,一边捣蒜似的作揖赔罪,一边忙不迭地退出府门。紧随其后的是面沉似水的慕容白、邓泉以及武当派的孤日、孤月两位道长。四人一现身,忙的焦头烂额的苏堂、洛棋登时面露狂喜,连忙吩咐麾下弟子,将聚集在门前而没有“英雄帖”的人统统“请”下台阶。“七爷,不是我们故意闹事,而是不想白白错过百年难遇的‘锄奸大会’。”人群中有胆大的率先道出自己的不满,“清风盟主实在偏心,‘英雄帖’只发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名门大派。难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人物,还有那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游侠就不算中原武林之人?”“就是!想当初,清风盟主召集天下英雄共同追剿柳寻衣的时候可没有‘厚此薄彼’。我们虽然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但同样遵从盟主号令,在追剿柳寻衣的事情上也算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常言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我们出过力,今天的‘锄奸大会’就应该让我们参加,否则太不公平!”“对!不公平!不公平……”少数人的直言不讳,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起多数人的共鸣,并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霎时间,各种各样的质疑、抱怨乃至嘲讽、谩骂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数以万计的争论呐喊,直将半座洛阳城震得地动山摇。“诸位所言……不无道理!”慕容白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环顾着慷慨激昂的众人,运足内力令自己的声音变得浑厚通透,亮如洪钟。一字一句皆清晰入耳,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难以散尽。与此同时,亦令人声鼎沸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一时间,无数道愤愤不平又满含期待的目光一齐投向贤王府门前的慕容白四人。“现在距辰时初刻已不足半个时辰,可贤王府内外仍旧乱作一团。清风盟主也没有料到竟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前来参加‘锄奸大会’。眼下,他老人家既深感欣慰,亦深感愧疚。欣慰的是,天下英雄重视‘锄奸大会’,意味着重视他这位‘武林盟主’。愧疚的是,由于事先准备不足,以至局面混乱不堪。”慕容白不急不缓地说道,“此刻,清风盟主既不希望因为秩序混乱而贻误‘锄奸大会’,也不希望厚此薄彼,令天下英雄徒增间隙。当然,他老人家更不希望没有收到‘英雄帖’的江湖朋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清风盟主能时刻惦记我们,也不枉我们对他惟命是从。”“不错!我们只是不争馒头争口气,绝没有诋毁清风盟主的意思。”“我就知道清风盟主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见众人随声附和,孤日、孤月含笑点头,站在一旁的邓泉却在不经意间面露鄙夷。“因此,经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反复斟酌,决定将在贤王府东院举办的‘锄奸大会’挪至贤王府门前的青石广场。”言至于此,慕容白蓦然抬手,朝被车马人群层层包围的“琉璃牌楼”一指,朗声道:“就在这座‘紫气东来’的牌楼下,希望诸位主动退让十丈,以便更多的江湖朋友能够亲眼目睹这场……百年难遇的‘锄奸大会’。”言罢,慕容白与邓泉、孤日、孤月相视一眼,从而大手一挥,以林方大为首的百余名贤王府弟子,及以郑松仁为首的数十名武当弟子自贤王府鱼贯而出,未等四周人群做出反应,他们已风风火火地大肆清场。伴随着一阵窃窃私语,以“琉璃牌楼”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的人群被迫一退再退。又有十余名贤王府弟子匆匆赶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一片狼藉的青石广场清扫的一尘不染。净水泼地、红毯垫道,东、南、西、北分别以一丈为间隔,整整齐齐地摆上一张张太师椅。椅后伫立着一杆杆大旗,旗上龙飞凤舞地绣着“武当”、“少林”、“昆仑”、“崆峒”、“峨眉”、“青城”、“贤王府”、“金剑坞”、“江南陆府”、“蜀中唐门”、“河西秦氏”、“湘西腾族”、“绝情谷”、“龙象山”、“三义帮”等名门大派的金字名号。有趣的是,在武林盟主清风的座位旁另有一把太师椅,不过椅后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旗号。此位,是清风专门留给秦卫的。碍于秦卫的特殊身份,不宜在蒙古统治下的洛阳城太过招摇,因此才没有树旗。今日这场“锄奸大会”规模之宏大,丝毫不亚于两年前的“中原武林大会”。与当时一样,有资格落座的“大人物”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无名之辈”只能远远地站在四周看热闹,以至贤王府门前的整条街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周围的亭台楼阁、房脊屋顶,皆被心潮澎湃的绿林好汉“强行霸占”。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此刻,他们连自家大门都出不去,更谈不上报官。只能躲在家里忍气吞声,任由头顶“叽叽喳喳”、“咚咚作响”,亦无可奈何,敢怒而不敢言。“咣!”在一片嘈杂忙乱之中,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突如其来的铜锣声响遏行云,震耳欲聋,令沸反盈天的场面瞬间安静。人们无不精神一颤,纷纷举目观瞧。一时间,成千上万道炙热而殷切的目光凝聚于庄严肃穆的贤王府大门。上万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大庭广众竟然鸦雀无声,凝重而诡异的气氛持续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直至“哗啦哗啦”铁锁镣铐的摩擦声响自贤王府内悄然传出。紧接着,一阵低沉而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高高悬起的心恨不能一下提到嗓子眼。数百日夜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令天下英雄“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柳寻衣……今天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