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大雨初歇。“吱!”伴随着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紧闭的房门被人缓缓打开一道缝隙。紧接着,十几名郎中拎着药箱蹑手蹑脚地从房间内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是身心倦怠,满眼疲惫的潘雨音。房门一开,在庭院中静候多时且坐立难安的谢玄、洵溱、萧芷柔、腾三石等人纷纷精神一振。一窝蜂地围上前去,直将猝不及防的一众郎中吓得心慌意乱,脚下一阵踉跄。这些郎中大都在洛阳城设诊谋生,对贤王府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深知这些江湖势力一向藐视王法,为所欲为,尤其视人命如草芥。今日黄昏,他们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强行“请”到丹枫园,内心无不惶恐至极。又见此处人来人往,一个个持刀带剑,满身戾气,身为寻常百姓的他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此刻又岂能不紧张?不害怕?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被谢玄请来替柳寻衣治伤的郎中,竟无一人来自贤王府。并非贤王府的郎中医术不精,而是他们曾为凌潇潇效命,谢玄难免心有顾忌。“诸位,我家少主伤势如何?”“潘姑娘,寻衣有无大碍?”面对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相询问,潘雨音担心吵闹声惊扰柳寻衣,故而连忙关上房门,并示意众人慢步轻声地退回院中。“今夜,有劳各位出手相助,眼下伤者已无大碍,你们可以回家了。”潘雨音一语双关,一边安抚心急如焚的谢玄等人,一边不失礼数地朝十几名郎中盈盈一拜。闻言,忧心忡忡的众人无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邓泉,每位先生赏银一百,再派人送他们回家。”“谢府主不必见外……”“欸!近日洛阳城鱼龙混杂,街面上不比往日安宁太平。此刻天色已晚,谢某岂能放心诸位孤身夜行?对了!今日替我家少主疗伤一事,万望诸位回去后能够守口如瓶,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见谢玄心不在焉地打断众郎中的推辞,心领神会的邓泉赶忙招呼麾下弟子,不由分说地将战战兢兢的众人引出内庭。“潘姑娘,寻衣他……”“萧谷主不必担心,柳大哥的伤势大都在皮肉肌骨,经脉脏腑皆安然无恙,断无性命之虞。”未等心神不宁的萧芷柔出言追问,心思细腻的潘雨音已主动握住她那双溢满汗水却依旧冰凉如玉的手,知冷知热地柔声安抚,“刚刚我已替柳大哥止血敷药,眼下他已沉沉睡去。虽然他的身体仍十分虚弱,但只要静心调养……以柳大哥的体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有劳潘姑娘!可我听说寻衣被囚于贤王府地牢时,清风每天都派人逼他服毒,会不会……”“萧谷主或有不知,柳大哥曾在长白山的葬龙潭浸泡七天七夜,早已淬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见萧芷柔仍不放心,潘雨音温柔一笑,强忍着满心倦意,有条不紊地耐心解释,“相比于葬龙潭‘举世无双’的剧烈毒性,武当秘制的慢性毒药……实在不值一哂。非但不能侵蚀柳大哥的五脏六腑,反而被他的丹田气海尽数吸收融合,阴差阳错地令‘毒药’变成‘补药’。若非如此,柳大哥被囚于地牢饱受折磨,每天只吃残羹冷炙,纵使不被活活饿死,也断无可能生龙活虎地撑到今天,更不可能有鏖战一场的精神和体力。”“如此说来,是清风自己害死自己?”“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清风到死都想不到,他的险恶用心竟在无意间帮少主度过难关。”“万幸苍天有眼,让寻衣因祸得福!”“哈哈……”听到潘雨音的解释,在场之人大都喜出望外,乐在其中。甚至连老成持重的腾三石和宠辱不惊的谢玄也情不自禁地面露欣慰。唯独萧芷柔,脸上非但不见一丝喜悦,反而愁容依旧,似乎……忧虑更甚。“既然寻衣已无大碍,大家也不必在此提心吊胆地守着。我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吵吵闹闹,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容易影响寻衣休息。”言至于此,谢玄又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潘雨音:“不知依潘姑娘之见……”“谢叔叔所言甚是!柳大哥精力耗尽,此时睡得正沉,至少在天亮前不会醒来。大家守在这里徒劳无益,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待明日养足精神,再与柳大哥叙谈不迟。”闻听此言,在场之人大都面露失落,但稍一琢磨他们又迅速释然,纷纷点头应和。“有件‘礼物’……本打算连夜送给寻衣,让他痛快痛快。却不料……也罢!既然谢府主和潘姑娘都这样说,‘礼物’明日再送也不迟……”说着说着,秦苦竟慵懒地舒展四肢,毫不避讳地打起哈欠,“不行、不行……困意说来就来,各位老大慢慢聊,小弟……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先回去睡了……”话音未落,哈气连天的秦苦已朝四周敷衍一拜,而后摇摇晃晃地走出内庭,在秦氏弟子的搀扶下消失在夜幕之中。有秦苦牵头,其他人也不再犹豫,彼此寒暄道别,三五成群地陆续离开。不一会儿,熙熙攘攘的庭院中只剩谢玄、腾三石、萧芷柔、云剑萍、云追月、潘雨音几人。“腾族长、萧谷主、云圣主,内庭的守卫由谢某亲自安排,定保寻衣周全无虞。三位可以放心回去……”“不必了!我要留在这里陪他。”萧芷柔断然拒绝谢玄的提议,又向精神困乏的腾三石说道,“爹,劳烦您老人家替我送萍儿回去休息。顺便帮我召阿富、无悔、无信、无云、无引、无明、无棱、无源、无果、无痕来此,就说……我有事向他们交代。”谢玄眉头一皱,话里有话地问道:“怎么?难道萧谷主信不过谢某和贤王府弟子?非要……非要派自己人保护寻衣?”“寻衣是我儿子,我想怎么保护他……难道必须先征得谢府主同意?”萧芷柔的反问柔中带刚,别具深意,直令在场之人纷纷一愣,原本还算祥和的气氛再度泛起一丝波澜。其中,尤以谢玄的反应最为难堪。萧芷柔堂而皇之地表达自己的“不信任”,谢玄难免心生不悦。可碍于当下的场合及萧芷柔与柳寻衣的关系,他又不敢表现出愠怒之意,避免与萧、腾的间隙越来越深。百般纠结之下,谢玄不得不强忍着内心的尴尬,厚着脸皮拱手赔笑:“萧谷主说的哪里话?寻衣是你的亲骨肉,谢某岂敢说三道四?只要萧谷主不辞辛劳,谢某反倒乐得轻松,呵呵……”“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他死我都心甘情愿,更谈何辛劳?”“那是!那是!”望着态度冷漠的萧芷柔与窘态十足的谢玄,腾三石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一声未吭。“柔儿,我留下陪你……”“不!”萧芷柔不假思索地打断云追月的关心,毅然决然地说道,“今天的事……算我们母子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定会找机会报答。不过,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寻衣,不希望任何人打扰。”“那……好吧!”深知萧芷柔的脾气秉性,这样的结果也在云追月的意料之中。他的心里固然有些失望,却未再固执己见。深深看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萧芷柔,又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心猿意马的谢玄,口中发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冷哼,转而朝腾三石拱手一拜,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柔儿……”“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您老人家早点回去歇息。”与对待谢玄和云追月的态度截然不同,萧芷柔在腾三石面前表现的极为谦恭。“娘……”“萍儿乖,先和外公回去!”“这……”“有你娘在,寻衣一定不会有事。萍儿,我们走吧!”此时,腾三石似乎从萧芷柔的“强硬”态度中意识到什么,故而将心一横,不再犹豫,牵着心事重重的云剑萍快步离开内庭。“谢叔叔、萧谷主,那我也……”“潘姑娘留步!”渐渐感受到气氛的微妙,惴惴不安的潘雨音欲出言告辞,却不料被萧芷柔先一步拦下。“萧……萧谷主有什么事吗?”“确有一事不明,希望潘姑娘能替我答疑解惑。”稍作踌躇,萧芷柔方才理清思路,幽幽开口,“你刚刚说寻衣‘百毒不侵’,可以将‘毒药’当成‘补药’……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似乎没有料到萧芷柔会问自己这些问题,潘雨音不禁一愣,“萧谷主为什么这么问?将‘毒药’当成‘补药’的意思是……一些寻常‘毒药’对常人也许危害甚大,但对柳大哥却是有益无害,可以视作一种‘补药’……不知我这般解释,萧谷主能否明白?“我当然明白潘姑娘的意思,但我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何为毒药?何为补药?而是寻衣!”萧芷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对常人而言毒药是毒药、补药是补药,偏偏在寻衣身上‘毒药’才会变成‘补药’?”“这……”“潘姑娘,也许是我过于关心自己的儿子,因此有些多疑敏感。若有冒犯之处,望你不要怪罪。”“萧谷主的意思是……”“恕我直言!关于寻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