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丞盯只呆了一呆,就一撩袍角,准备下拜,口中说道:“老臣参见楚王殿下。”他虽是丞相之尊,楚王却是皇帝的亲子,地位要远高于他,所以依礼他应该下跪磕头。楚王伸手一抬,托住他的手臂,温言道:“此处并非朝堂之上,丞相大人不需多礼。”态度温和有礼,和先前对待那些官员们截然不同。柳丞相站直了身子,目光中惊疑不定,他看了看楚王,又看了看若水,满腹疑团夹杂着怒气,一时不知是该发作,还是该隐忍。如果眼前之人不是楚王,而是旁人,他早就勒令家人拿下,乱棍打死,可他偏偏是皇帝的儿子,身份尊贵,动他不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满脸通红。吴氏站在柳丞相身后,见了楚王,心中微微一动,见柳丞相上前拜见,心道,果然是他,不愧是帝都第一美男子之称,果然生得好相貌。兰儿若是能配得此人,也真是不枉了。她见柳丞相站在当地,默不作声,忙走上前去,对着楚王深深万福,“老身吴氏,参见楚王殿下。”楚王连眼皮都没抬,正眼也没瞧她。吴氏却丝毫不以为意,身为皇子自然身份高贵,态度傲慢理所当然,她一脸巴结的笑道:“相爷,楚王殿下可是咱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啊,您应该赶紧请楚王殿下入内堂奉茶款待才是。”殊不知柳丞相心中正升腾着万丈怒火,巴不得对这楚王劈头盖脸地发作,哪里还想得到招待于他?这时被吴氏提醒,他强压了压怒火,勉强道:“不知楚王殿下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入内奉茶!奉他奶奶个茶,他气呼呼地瞪了吴氏一眼,心道,老子没用一顿棍子招呼这臭小子,已经是看在他皇帝老爹的面子上了。他话中的怒意,楚王自是听了出来,微微一笑:“本王此次前来,乃是专程向丞相大人道谢来的。”“哦?”柳丞相怔了一下,满腹狐疑地看向楚王,问道:“不知本相做了何事?敢使楚王殿下亲自登门致谢?”官员们一齐竖起了耳朵,偷眼相看,这楚王殿下对丞相大人的态度果然是大大不同啊。“本王要谢丞相大人的是……”楚王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清亮入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多谢丞相大人生了柳姑娘这样一位好千金,让本王受益匪浅,这等大事,岂能不谢!”他这番话说得含糊之极,众人听了,不约而同地都往那暧昧之处想去,心中想得歪了,脸上的表情也自是有异。柳丞相看在眼中,忍不住又是一阵怒火直冲胸臆。这楚王是什么意思?他占了自家女儿的便宜,却还嫌自己丢的丑不够多?巴不得在众人面前炫耀出来?这哪里是炫耀,分明是当面打自己的脸!他只气得嘴唇都哆嗦了,颤声道:“你、你……”硬生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凡是事关女子的清白名声,就像是墨染白衣,易泼难洗。所以若水站在一旁,一直不说不动,静观其变。她知道此刻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听在众人的耳中都是措辞狡辩,没有半分益处,索性当自己是局外人,袖手旁观。她冷眼看去,只见楚王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好奇,不知他会用什么法子,能把众人泼给自己的脏水,全都洗得干干净净?这时听了楚王的这番话,却不由得眉尖轻颤,心中犯起疑来,莫不是他真想借着此事,让自己迫于压力,屈身相从……她脸上仍是面无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却暗暗握成了拳。“来人,将本王送给丞相大人的谢礼,呈上来。”楚王目光一扫,己将众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神色不动,泰然自若地吩咐道。十二只黄金包角的紫檀大木箱,四人一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柳丞相的面前,一名礼官手执礼单,高声念道:“合浦明珠十斛……”“沉香木镶玉如意十柄……”“鸳鸯织金彩白梅瓶四对……”“……”礼官每念一样,旁人脸上的肌肉就抽动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盯在那十二只大木箱上,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这礼单上随随便便的一样,足以价值千金,百姓们听到后来,眼中的光芒更是炙热无比,简直恨不得往那些箱子上一扑,随便抱上一样回家,就足够这一辈子的花用了。所谓财帛动人心。先前一直垂着头倾听的达官贵人们也忍不住渐渐变了颜色,那礼官念到后来,每一样礼品都是他们曾经听说过,却从不曾见过的稀世珍品,眼中不由冒出羡慕嫉妒的光芒。当礼官念到“沈方周工笔翎毛花鸟一幅,唐十渊仕女簪花图一幅”的时候,就连一直镇定如恒的柳丞相也大大地挑了下眉毛,目光火热。世人皆知,沈方周和唐十渊都是前代有名的书画家,沈方周精擅花鸟,唐十渊雅通仕女,偏生二人惜墨如金,名气虽大,作品却并不多,能留传到现在的画作更是寥寥无己。不知道有多少人出重金欲购得二人的一角笔墨而不可得,柳丞相爱好书画,早就对二人的画作心仪己久,却知纵有万金,也难觅得二人的真迹。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楚王竟然把自己觅之不得,心慕己久的东西双手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求之若渴,却得来甚易,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呆呆地愣在当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来来去去地盘桓着六个字:“沈方周,唐十渊”!后面那礼官再念了些什么,他却全没留意。可周围的人却听得个个变了脸色,心中全都冒出一个念头,这楚王送的究竟是谢礼,还是聘礼啊?这十二抬箱笼里的物事,价值简直不可估计!纵然那柳大小姐是天仙下凡,这十二抬礼物也足以让仙子动了凡心!可恨,可恼,自家为什么没有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否则,这十二抬箱子里的物事,岂不全是自己的……那礼官终于念完了,把手中的礼单一合,躬身上呈,双手递到柳丞相身前。柳丞相脑中兀自迷茫,顺手接过打了开来,果然在礼单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沈方周”和“唐十渊”的名字。他凝定了一下心神,眼中迷茫之色变得清明无比,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道:“老臣无德无能,不敢领受楚王殿下的如此厚礼,请楚王殿下收回罢!”说完,将礼单双手奉上。他心里已经想得明白,这楚王殿下送给自己这样一份无可估价的重礼,明显是占了自家女儿的便宜,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替自己遮羞。只不过,就算是把整个天下的金珠宝贝全都拿来,就能挽得回女儿的清白名声么?他以为自己是贪财趋势之人,为了这等区区身外之物,就会将女儿双手奉上么?这楚王殿下,可当真是把自己瞧得忒也小了!他柳承毅缺的是金钱,不缺的是骨气!楚王的眼中闪过一抹赞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暗道,这柳丞相果然不亏是心上人的父亲,铮铮傲骨,光风霁月,胸怀坦荡,两袖清风。且看旁边那些官员们一个个眼中冒出的贪婪之色,再和眼前高风亮骨的柳丞相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父皇的眼光不差,任用此人为相,果然是知人善任!“丞相大人不必过谦,区区一点儿薄礼,实在不足以表达本王心中感激之万一,柳姑娘对本王的恩德,又岂是这一点点身外之物所能比拟的?纵然是集齐天下万千珍宝,也及不上令爱对本王的再造之恩。”楚王缓缓说道,脸容平静,声音诚恳。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若水。只见她神情坦然,目光清澈,茕茕而立,哪里有半点偷情后心虚胆怯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嘀咕起来。“老臣敢问楚王殿下,不知小女究竟做了何事,竟然得到殿下的如此推崇?”柳丞相一句话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人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此事说起来,本王先要请丞相大人原谅本王对柳姑娘的无礼冒犯之罪……”楚王话声一顿,眸光一扫,只见众人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精采起来,微微冷笑。柳丞相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紧紧盯着楚王的薄唇,生怕从他口中说出更加可怕的字眼来。楚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话声并不响亮,却一字一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晰入耳。“丞相大人想必知道,本王自小体弱多病,二十年来饱受病痛折磨,这番苦楚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五年前,本王离开帝都,游遍天下,寻访绝世名医,却只治得这副残躯越发的不中用,这一双腿竟然……废了。”他的话声低了下去,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双腿,轻声喟叹。他口齿清晰,声音悦耳,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被他所说的话所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听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淡淡的伤痛之色,被他的话语神情所感染,尽皆动容。每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下的轮椅,再移上去瞧着他那张出尘脱俗的容颜,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