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姚皇后回过身来,对着圣德帝嫣然一笑。站在圣德帝身后的德喜公公,登时毛骨悚然,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赶紧耷拉下脑袋,垂下眼睑,又忍不住偷眼去瞧皇帝陛下。只见圣德帝盯着姚皇后,眼睛眨都不眨。德喜的嘴角一抽,暗自佩服。看到姚皇后变成了这副可笑、可悲又可怜的模样,陛下他居然还能面不敢色,可自己只要多看上一眼,差不多就要吐了出来。陛下就是陛下啊,这气度比自己高了不知道有多少倍。一时之间,圣德帝和姚皇后就这样静静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姚皇后终于抬手,理了理云鬓,对着圣德帝莞尔一笑。“陛下,臣妾……今天打扮得好看吗?”圣德帝没有说话。姚皇后嘴角一勾,自嘲地叹了口气:“在陛下的眼里,我就算是打扮得再好看,陛下也不会多瞧上一眼的,因为陛下的心里没有我,眼里更没有我,恐怕有一天我的头发全都白了,陛下也不会瞧得见。这样也好,倒省得我日日梳妆,只为了能换得你偶然回顾的一个眼神。”说完,手中的金镶玛瑙梳铮然落地,裂成两段。她和圣德帝的目光同时落向地上的两截断梳。“这把梳子……可是新婚之夜,朕为你梳头的那一把?”良久,圣德帝缓缓开口道。“难为陛下还记得此梳,不错,这只玛瑙梳陪在我身边整整二十三年,陛下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只要看到这把梳子,我就会想起陛下,我就会清楚的记得,二十三年前的那天晚上,是陛下用这把梳子为我梳理长发,挽起青丝,从此妾将身嫁与陛下,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姚皇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平平淡淡,像在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在随着玛瑙梳碎为两段的时候,终于彻底地死了。圣德帝却沉默了良久,良久。他终于缓步上前,俯身去拾地上的两枚断梳。德喜见状,忙道:“陛下,让奴才来捡。”圣德帝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亲自弯下腰,将两截断梳捡了起来,拿在手中。姚皇后默不作声地看着,突然发现,他弯腰的动作是那么迟缓,那曾经笔直挺拔的背脊出现了几分佝偻。原来,陛下也和自己一样,不知不觉地……变老了。她心中浮上一层哀戚。她曾经那样痛恨着他,恨得想要他去死,可是在发现他变老的这一瞬间,她竟突然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这些年来,自己一日日地活在痛苦之中,可是他……过得就快活么?他最心爱的女人死了,最心爱的儿子得了不治之症,他身边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可她们全都不是她,他的心……从此缺了一块,永远也填补不上!他和自己一样痛苦!或许,他比自己还要痛苦。因为自己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回心转意,有朝一日能再得到他的恩宠。可是他呢?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他只能永远生活在绝望的痛苦之中!姚皇后看着圣德帝鬓边的萧萧白发,心中掠过一抹恻然,觉得眼前的人也实在是可怜,自己这样处心积虑地报复他,憎恨他。可到头来却发现,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她忽然觉得心灰意懒,所作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就算真的当了皇帝,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她一样会不快活!得不到最想要的,就算得到了天下,又怎样!“陛下,臣妾所说的话,陛下您全都听到了吧?”姚皇后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玲珑,心中已经猜出了几分。圣德帝怎么会无端端地半夜出现在自己的寝宫中?玲珑又怎会被人绑成了粽子?很显然,这一切就是一个局!一个布置了很久的局。可笑自己却自以为聪明,却糊里糊涂地坠入了别人的局中而不自觉,就这样把所有的秘密吐了个干干净净。玲珑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个劲地小声嘀咕:“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姚皇后轻蔑地看了看她,啐了一口:“蠢货!”一头比猪更蠢的蠢货!什么太子妃毒发身亡?什么亲眼目睹?假的!通通都是假的!这全是那柳若水演的一出好戏!就连邹太后和圣德帝都和那小贱人串通一气,配合她来演这一出戏,只为了想引自己入局。可是玲珑这个蠢货全都信以为真,巴巴地说的绘形绘色!自己也真是蠢,明知道这玲珑是个蠢货,可自己居然一个字不漏地全相信了!真真是该死!圣德帝微微点头:“朕……全听到了。”姚皇后昂起下巴,维持着最后的骄傲:“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陛下要如何处置臣妾?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的事都是臣妾痴心妄想,一人所为,希望陛下不要牵累无辜。”圣德帝背负着双手,在室里缓缓踱了几步。姚皇后脸色苍白,却努力抬起头。玲珑则一脸死灰,趴在地上像条死狗般动也不动。事情败露,像她这种为姚皇后鞍前马后跑腿的小角色是注定逃不过一死的。现在她只愿圣德帝能大发慈悲,赏赐给她一个体面点的死法。“皇后!”圣德帝终于停在姚皇后的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三尺。姚皇后身子一震,只见圣德帝看到自己的目光复杂之极。有哀戚,有憎恨,有悲悯,还有一丝淡淡的温情。怎么?他难道不该恨自己入骨,下令将自己碎尸万断,为他心爱的女人报仇吗?他怎么会用这样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姚皇后咬住嘴唇,牙齿在唇上留下一排深深的印痕。她抬起手,整理了一下披散下来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狼狈。“陛下,该不会是您心软了罢?您要是不忍心处置臣妾,臣妾会自寻了断。”“怎么,皇后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朕处置于你?”圣德帝目光收拢,眼中那一抹温情瞬间消散,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姚皇后的心中一冷,可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容她示弱。圣德帝抬起头来,对着姚皇后淡淡一笑,那笑容没有半点暖意,全是满满的讥讽。“朕和你夫妻二十余年,倒是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的为人,朕怎么也想不到,端庄贤良的皇后做起事来,真是不容朕小觑!下毒谋害太子妃,偷盗虎符陷害大将军,密谋商议谋权篡位!桩桩件件,都是好大的手笔!很好,真的很好,你真的是朕的好皇后啊!”“臣妾多谢陛下夸赞。”姚皇后抬起头,微微一笑,那笑容又恢复了以往的几分雍容尊贵。“你说,你做了这么多的好事,朕该如何处置你为好呢?”圣德帝也是淡淡一笑。“不!不!母后,不是你做的,你快告诉父皇,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房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悲戚的哭声,随着哭声冲进来一名妙龄少女,正是妙霞。她满脸泪痕,哭倒在地,手足并用地爬到圣德帝的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哭着求道:“父皇,女儿求求你,饶了母后吧,母后她……她……她不是这样恶毒的人啊!”她痛哭失声。她实在不愿意相信,生她宠她疼她爱她的母后,会是父皇嘴里说出来的恶毒女人!尽管她心里早已经信了,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父皇下旨处死母后,她做不到!母后已经一无所有,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如果她再不站出来为母后求情,母后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是这样恶毒的人么?”圣德帝微微低头,看着俯伏在自己脚边的妙霞,低声重复道。“那小九你说,这些事不是她做的,是谁做的?是谁要害你父皇,害你七哥和七嫂,害那赤胆忠心保家卫国的乐大将军?”圣德帝一句接一句的问话让妙霞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父皇,父皇,女儿求求你,饶了母后,女儿求你!”妙霞只能含泪哀求。她希望她的父皇心肠最软,又最是疼她,只要自己为母后求情,一定会打动父皇,饶了母后一命的。“小九,站起来!母后不需要你下跪为我求情!你给我站起来!”姚皇后一双眼睛冷冰冰的,不含半点柔情,直视着妙霞。“本宫生出来的女儿,岂可如此没有出息,竟然像个乞丐一样下跪向他人乞求!你给我记住了,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哭着去求来了,它也永远不会是你的!”“母后……”妙霞愕然睁大双眼,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母后的意思,难道是不想活了吗?她难道不知道她的话,会激怒父皇,让父皇怒上加怒吗?“很好!朕的皇后果然会教女儿,你是希望小九儿将来,也落得和你一般下场吗?”果然,圣德帝的两道浓眉竖了起来,眼中两簇火苗在闪烁,声音里的怒意让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