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却需要做这种事情来维持生活……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这个回答好生狡猾。
顾铭如此想着,捏着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独自流浪去了。
只身一人流落他乡,身与心承受的只有饥饿与迷茫。
顾铭体会到了这些,但他仍未有过回学校或回家的想法。或者说,他还怀揣心灵的余温,憧憬着手机或会响起,风雪会打来电话或发来短信。
两天后,顾铭心里的最后一丝温度散去。因为他在无休无止的流浪生涯里,遭遇了此生所遇的、最残酷的冲击。
可怕的冲击旋涡里,他动摇了——
人民公园里面,公共长椅前,闭目小憩的顾铭被一人一脚踢翻。
顾铭忍着痛起身,看清打自己的人的一瞬,便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因为这人是于强……
顾铭在公园里挨了一顿毒打,被于强和四个比自己还大好几岁的青年壮汉打得几乎昏厥,但他没吭一声。
围观的路人唏嘘不断,不少目睹过此幕的少年郎还到处宣传。
顾铭艰难站起身来,正欲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时。一个十几岁小混混跑过来了,他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好言提醒道:“既然你不住这里,就快点回家吧。被于强盯着的人,几乎没有好下场。”
顾铭淡淡回一句“我等的人还没来,不能走”,步子蹒跚地向前走了。
当天下午,顾铭去了一家还算萧条的游戏厅,趴在一架无人问津的游戏机操作台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顾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茫然抬眼,看到一个肤色黝黑,右脸长了一颗硕大瘤子的中年男子,他满脸关切地问:“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种地方啊?”
顾铭看门外天色已经黑透,以为游戏厅要关门了,而这个瘤子男是游戏厅的老板,此刻正逐客,便低声说一句:“我现在就走。”
顾铭被于强等人打得太惨,此刻身子各处都残留着余痛,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似随时都会摔倒。
瘤子男便快步跟过来,一把扶住顾铭,更为关切地说:“小伙子,这么晚了,要是你没地方去,就到我家睡一晚吧。”
他说着,抬手往街角极为黑暗的一头指去。
——这人不是游戏厅老板?
顾铭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边没有路灯,没有霓虹,漆黑视野里,除了稀疏的几颗行道树,连房屋都没有一座。
一瞬间,顾铭身体发凉,想到了一个尤为可怕的可能——电视里常报道的人贩子套路不都是如此吗?
“不用了,我是合中学生,现在得回学校报到。”
顾铭抬出合中的牌子,希望能一定程度上震慑这人。说完便大步往街道明亮的方向跑。
原以为,这一跑便能摆脱瘤子男。怎知,他快步追上来了,同时大叫道:“儿子!快跟爸爸回家!”
——我的天,这人说出这话,人贩子无疑啊!
顾铭心头惊恐,一边跑一边对四周路人呼救:“救命!救命!这人不是我爸!他是人贩子啊!”
然而,生性薄凉的路人,从来只看热闹,不予援手。
顾铭跑着,在路口转角处撞到一个人,两人都往后退了好大一截。
顾铭回头看瘤子男已经追上来,便来不及思考,拔腿就跑。
可是,刚才被撞这人一把抓住顾铭的手,呵斥道:“你小小年纪,在城里瞎晃什么,快跟你爸回去睡觉!”
——这人听不到我的呼救吗?或者说,他也是同伙……
顾铭心如死灰,眼睁睁看着瘤子男抓住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往黑暗处拽。
他大叫着救命,可是围观的路人没一个出手相助,反倒不少人附和,指指点点地说:“学生就该严加管教,夜不归宿,岂不成了混混?”
瘤子男对路人们露出平静的笑,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任由顾铭万般挣扎,也难逃魔爪。
顾铭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黑暗,心知自己要不被拐卖,要不被割肾,已无人生可言。
瘤子男的狰狞,围观路人的冷漠,一瞬间化作满目荒诞,却又真真切切刻在了顾铭的脑中。
此时此刻,顾铭明白了——原来啊,我最爱的人从来都不是小雪,而是我自己……当我被人一步步拉向地狱深渊时,我后悔了,恨不得时间回退,再重选一次……那时,我应该不会离开合中选择流浪与等待吧。此刻……好想回家……
“放开我兄弟!”
顾铭的思绪如走马灯明灭转动,当它趋于湮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了。
顾铭循声看去,瞧见一个熟人,正是以前与自己有过一些交情,却又因为杨雷而彻底决裂的肖智!
毕业后,肖智的学生形象完全不见了。他身着紧身的黑色小背心,露出肌体部分尽是龙飞凤舞的纹身,头发染得金黄,右耳排着三只小耳环,颈子上挂着一条不知是不是真金的金色项链,指间,手腕似乎也环着熠熠闪闪的饰品,走动间流光溢彩,霸气外泄。这等异常嚣张的形象,已然反证他此刻是城里的大哥了。
既是大哥,自然小弟成群。
他身后还跟着一众人,一眼扫去,超过双数,全都是人高马大、身体上或多或少纹着一些图案的霸道青年。
肖智吼完,冲上来便是一脚,直接把瘤子男踢翻,顾铭也得以挣脱魔爪。
“兄弟们!人贩子啊!你们看着办!”
肖智扶起顾铭,转身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大吼一声,便见一群人蜂拥上去,对着瘤子男拳打脚踢,不时还喷几口唾沫在他脸上。
——好生讽刺的结果。当我遇到最可怕的事情,来救我的不是最爱我的老哥,也不是雷爷或潇潇,更不是爸妈或小雪,而是我打心里讨厌着的肖智……
顾铭盯着瘤子男被打的一幕,心里百感交集,转头看向肖智,心生愧疚,低声道:“谢谢……”
肖智道:“你别说什么感谢的话,更别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呃……总之,你别说话就好了。”
顾铭点头,久久不语。
或者说,此刻的无声,反倒孕育着惊涛骇浪。
仿佛足可将时间概念拉长一倍、两倍、乃至是十倍之久的沉默里,顾铭明白了——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流浪生涯结束了……自己心中残留的、对风雪的最后一丝情愫,在此刻也将成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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