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熹庆国师(1 / 2)

惜流光 千岁忧 5069 字 3个月前

国师府内,焓亦飞手持纸扇悠哉游哉地在房中踱来踱去,从宫里出来的花公公已站得腿脚发软,两个小宫侍扶着他勉强站着,终于忍耐不住催促道:“二爷,国师大人什么时候才见老奴,陛下召见,再也等不得了。”

“花公公,你慌什么,师尊他劳累了半日,不歇好了谁敢去叫,您还是再等等吧。”说罢又招呼人上茶,殷勤地道:“这可是陛下赏的,您尝尝?”

花公公眼神复杂地看着香茶,天气炎热,他出来大半个时辰还未进半点茶水,这会儿倒是想喝,却又不敢喝,身有残缺之人在别处内急着实不太方便……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很多时候都用不着他亲自出宫办差,今日运气不太好,偏偏摊上这个差事,原以为传个口谕便可,不想耽搁这许多功夫。

他哀哀地道:“可老奴回去得晚没法复命,陛下是要杀头的。”

“定是陛下想着急问学馆里的事,这样吧,我今日正好跟去了三京馆,这就跟你进宫,有事儿问我便成。”

“这……成吗?”花公公有些犹豫,虽然国师府上三名弟子也时常进宫,但陛下传召的是国师,若是一个不妥,倒霉的可是自己。

“你这老东西还不乐意,那好,我本来约了凤梧去西城消暑,谁耐烦同你进宫去?”

“别呀二爷,我求您,求您与我一同回宫复命可好?”

花公公说着作势磕下头去,焓亦飞一把接住,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道:“花公公免礼,咱们是老相识了,用不着如此见外。”

他一会儿花公公一会儿老东西,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直教花公公不知说什么才好。

焓亦飞扔了扇子率先往外走,花公公也怕再站下去他这条老命得交待在这儿,忙招呼小宫侍扶着自己跟上去。

国师府是女帝所赐下,占的是前朝楚陈王的旧宅子,虽是旧宅,却建得极其华美,在国师还未被封为国师之时,赐住这样的府第没少惹来麻烦。如今再无人敢说什么,国师倒低调起来,虽然在外行事多有张扬,这府里头却安静得很,偌大的府第里连仆人的影子都难见到。

花公公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刚刚他可是连水也不敢多喝,出了前厅被白花花的毒日头一照,顿时气喘头晕,眼瞅着有人慢呑呑迎面走来,却看不清是谁。

倒是焓亦飞远远地叫道:“凤哥儿,为兄我这边有点事儿,回来再陪你去西城消暑,可好?”

国师门下三名弟子,个个才貌出众,凤梧也不例外,除了性子懒了些,其他都好。只见他眯起眼看了焓亦飞一眼,方懒洋洋地“唔”了一声,继续慢慢前行,根本没注意到花公公。

凤梧终于一步步磨到了前厅,待喝了盅凉茶才想到唤自己的小厮阿莫来,撑着头问道:“我跟二哥约了去西城吗?”

阿莫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回道:“不曾听公子提起。”

他想了想又道:“方才宫里来人找国师大人,可是大人回来便歇下,谁也不见,二公子就跟着进宫去了。”

凤梧慢慢哦了声,忽就笑了起来:“我还当是自己忘了。”

都说三位公子中二公子最出色,可凤梧这么一笑,笑得阿莫愣神,心想若是自家公子变个性子,常常出去露个这样的笑脸,名头未必会输给二公子。半晌回过神问道:“公子,这都已经未时了,是回房再摆饭还是……”

“大哥呢,也不在?”

“大公子一早去了秋霖馆,这会儿还没回来,想是不回来用饭。”阿莫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要是国师大人也会只看重大公子,就您和二公子这般模样,谁能放心。

“既是如此,我便回房自己用些罢了。记得让史家娘子弄得清淡点,还有,上上回吃的那道燕饺不错,也来点。”

他罗罗嗦嗦交待了一堆,阿莫连连点头,只不知记住多少,临走时不无担忧地道:“不如小的先送公子回房,要不然回头饭摆好了你还没走回去……”

话没说完差点挨一记,阿莫慌忙退下。凤梧望着他的背影,撑着头又坐了会,目光放在厅堂的一角,似乎在做什么决定,蓦地长身而立,再无方才的懒散,匆匆出了前厅往后堂走去。

早两年国师府中并不太平,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自古以来当政者无不希望臣子忠诚,可敢于挑战昭明女帝的人却一拔又一拔,国师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能在短短几年中升至高位,国师靠的不单单是神秘的来历,还有铁血手腕。他来历神秘,在朝堂上不属于任何一派,只对女帝忠诚,哪边的人都敢得罪,都敢下手,自然少不了被人时不时地报复,近两年才消停了许多。他的迅速崛起让朝臣们明白,能当官的不止他们,无论有多少人骂过他是女帝座前的一条狗,可无疑他是一条手握重权的狗,如今已是熹庆朝最有权势的男人,让人不得不服从。

如此手握重权的人偏生住在国师府最偏僻的的角落,他的居所丛芜居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杂草丛生,处处透着荒芜味道。

凤梧悄悄地潜入丛芜居,每次来到这儿都让他极度不舒服,府中随便一处院子都要比这儿好太多,可是他的师尊却非要在这裏住,且一住五年,连个姬妾也没有。

因国师不喜人近身服侍,他的居所里常年没有仆人,恰好方便凤梧行事。此时他走入丛芜居宛若进入无人之地,午后烈阳仿佛被什么东西遮挡着照射不进来,即便如此,凤梧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裏面只放着简单的摆设,显得屋子十分空旷。一条略有些黄旧的布幔从梁上挂坠下来,将房内隔成两重。

他咽了口唾沫,几乎以为自己吞咽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惊醒了裏面的人。据阿莫所说,师尊正在休息,可他却知道一定不是如此。

凤梧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伸手欲拉开帐幕,却察觉一道身影迅速迫近,来不及回首便反手无声拍出去,却是恰恰与人对了一掌,两人一触即分,似乎都不想有太大动静被人发觉。凤梧趁机回身,看清是谁后本欲点出的手及时收了回来,在来人蕴含着怒气的目光中垂下头,一副认错伏罪的模样。

他的内心满是惊骇,本该在秋霖馆的大哥天恒突然出现,是恰逢其会,还是师尊的吩咐?他希望是前者。

一件白绢长袍,一条嵌着碧玉的腰带,这便是国师最看重的大弟子日常的打扮,天恒寒着一张面孔,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向善良无害的三弟会来窥探师尊的居所。偏偏他被发现后装作一脸无辜还带着抹微羞的笑容,仿佛当年刚进府时,逢人便露出这样的笑容,讨好地让人心酸。天恒的心有些软化,指了指外面,凤梧眨了眨眼,听话地跟着他回了留风雅室。

这儿是天恒的居所,凤梧常来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已经镇定下来,反正被天恒发现也没什么,大哥不会把他怎么样,不然早在丛芜居里便声张起来。他瘫倒在惯常躺的软榻上面,懒散地模样似乎如从前来闲坐。

天恒皱了皱眉,在另一端坐下,寒声问道:“说吧,你到师尊房中干什么?”

“大哥想得太多了,小弟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觉得师尊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居所里很奇怪么?”

“好奇便去窥探师尊的居所?你觉得这为人弟子者能做出的事?凤梧,你入府的时日不短,应该知道这府中的规矩,这种拙劣的借口不用也罢!”

凤梧微闭上眼:“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真的只是好奇,大哥,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若是刚刚我揭开了帐幕,师尊他一定不在房中!”

“凤梧,师尊他在或不在,与你我有何关系,你有没有想过,若今日不是我提前回来,而是师尊发现了你,那又当如何?”

凤梧的笑脸一僵,心中不无庆幸,其实他也不是十分断定房中没有人。不过后来他与天恒在那里交了一下手,房内如果有人的话,早已发现,看来师尊今日是真的不在。

“我再问你一遍 ,到底为何潜入师尊居所?”天恒紧紧追问。

凤梧坐直身子,正色道:“大哥,你跟随师尊日子最久,难道没有留意到师尊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国师最不同寻常之处便是随时随地戴着面具,这已是他的一个标志,如今世人已接受了国师的这副模样,如果有一日国师去掉面具,大概世人反倒不认识他了。天恒摇摇头道:“不曾,我只知师尊收留你我,教养你我,此等恩情你我一生亦难报答。”

“小弟自然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这与我好奇师尊的行踪并无冲突,难道我知道了师尊的秘密便要害他嘛?”

“你倒是会狡言底诡辩,凤梧,但愿你只是好奇,否则我要你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凤梧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是从秋霖馆被天恒带来国师府的,未到秋霖馆前正要被人卖去做小倌,是天恒不忍心将他救下,即便在秋霖馆也没呆多久便去了国师府。能拜在国师门下他受益良多,只是纵使日子过得再好,幼年时的悲惨遭遇直至今日仍会让他发噩梦。

他再无法维持面上的笑,木着脸道:“大哥,你我兄弟一场,真就如此无情?”

天恒不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兄弟中他二人相交甚厚,如今面对面互不相让还是头一遭。凤梧终道:“大哥,你想一想,师尊是对我们有恩,可是这几年可曾真将你我放在心上,若是真心待我们,为何要建什么秋霖馆,为何一次次将你带进宫去?你可知外头是如何传的,他们……”

“别说了!”

“我要说,那些人当面问你叫爷,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都以为做国师的弟子有多尊崇,其实什么也不是!我宁可呆在府里什么也不做,也好过出去听那些肮脏的话,起码不用忍受令人恶心的眼神。我真怕有一天被师尊当作物件送进宫……”这还是头一次,凤梧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却渐渐说不下去。

“这便是你与师尊离心的原因?”

凤梧倔强地抿住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然不单单是为了这个,这府里自师尊往下,他们三个兄弟,个个心裏都有极大的秘密,可是他不敢说不能说。忽然想起幼时天恒当初在街上救下他的那一瞬,想起天恒这些年任人摆布所做的一切,心中微痛,他只想帮到天恒,离开这一切!

天恒几次想要说些什么,仍是强自忍住,最后叹息道:“一切并非如你想的那般,凤梧,答应我,日后再不可做出这样的事,若是师尊知晓……”

凤梧亦是一颤,道:“我答应你,大哥,我们就当今日之事并未发生过。”

奉都迎来了入夏后第一场暴雨,放晴后的天空格外澄明,三京馆内小小荷池里也红红白白开了一池的荷花。如今学馆秩序井然,学子们按着开馆当日定下了规条行事,每旬一课,每课七日听学官入馆授课,学官自是那一日来过的大人们担任,每三月学官可对学子们进行一次季考。按照规条,每旬中有两日将女学子们分派到六部学习,此一项可衡量各人表现,看日后是否留用。余下一日则为安休日,如同官员沐休。

竟然未入仕便有机会见识六部诸公,由此可见,昭明女帝对这些女学子们寄予的期望有多高。

这一日乃是三京馆第一个安休日,薇宁早一日便知蒋颜儿与容若兰各自有家人来会,没自己半点事,便拾了本书到荷池边小坐。梅庄里亦有处荷池,想必此时也开满了荷花,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梅庄中的众人,青琳,挽玉,玉清娘……

她看似决然地斩断了与梅庄的一切联系,可心裏免不了挂念青琳等人,犹记得初到梅庄,义父怕她日常太过孤寂,寻了几个同龄的女孩子来给她做伴,挽玉不认生地同她说这说那,虹影和蝉心陪她习武从不懈怠,青琳娇憨羞怯跟着着她照顾她……如今她们安生地在江南过活,一切都很好,玉清娘姑侄也被安置起来,他们的仇怨她自会出头,并不是为了周丛嘉想怎么利用她。

“我当是谁这么有兴致一大早来赏荷,原来是名动学馆的叶薇叶姑娘。”

薇宁皱眉转身,身后站了几名女子,说话之人她认得,便是同船上京的韩萱雪,她身边站着的几人也面熟,韦燕冉冲她一笑,道:“早就想与叶姑娘结交结交,今日倒是巧了。”

是很巧,巧到家住奉都的几位小姐连家都不回,特特来这儿寻她。赏荷的兴致被人打断,薇宁略有些不快,却又发作不得,还得大大方方地同几人见礼。她在几位姑娘身上扫了一眼,因是安休日,她们已换上了各色襦裙,就数韦燕苒的穿着华贵,发髻顶端那朵压发珠花当中的明珠虽然不算大,可在阳光下泛出隐隐光辉,脸上还细细扑了妆粉,容颜比平日亮丽三分。

这些日子里大家净是素面朝天,穿着颜色暗沉的学子袍服,好容易不受约束,当然得打扮起来。韦燕苒也在打量着薇宁,只见她仍是穿着学子袍服,没戴半件首饰,可面容倒让这素色的袍服衬得愈发白皙晶莹。

这学馆有一样不好处,女儿家比了长相还得比才学,韦燕苒一想到她当众出彩之事便气馁,江南女子长得美些倒也罢了,可开馆当日她所展露的气度也是不凡,真瞧不出来出身寒门。听说她与靖安侯有些渊源,好像是身负冤情,有亲人得罪朝堂上某位大臣,被逼迫至死,只盼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好一个志气堂堂的女子。韦燕苒是当朝宰相孙女,必不能被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给比下去。头前差了殷家的小七去试探她,却被拍回来,今日主动来与这个叶薇结交,最好她识相些,如若不然,便不是开馆当日被人挑错那么简单。

韦燕苒身后走出一人,斜睨着薇宁道:“怎地,莫非叶姑娘不愿意与我等结识?”

却是曾与薇宁打过照面的姓殷的姑娘,叫殷如秀,家里并不算富贵,只是与韦家沾亲带故,自小与韦燕苒混得极熟。她仍记着几日前打着拜会切磋的名号,去远林院找事被薇宁三言两语喝出房的事,言语间甚是苛刻。韩萱雪在一旁轻笑着道:“非也,殷姐姐莫要误会,叶姑娘就是这等性子,轻易不肯说什么的,我们同她一路上京也没说过多少话呢。”

韦燕苒笑吟吟地道:“是么,叶姑娘莫要谦虚,咱们既都在三京馆便是同窗,燕苒资质鲁钝,少不得向你请教一二。”

既然人家非要客气,薇宁面子上也得做做样子,近前两步道:“不敢,今日安休,韦姑娘家在奉都,不回相府么?”

“今日我做东道主,邀大家往及第街一游,叶姑娘不如一起去,可好?”及第街乃是历年赶考的举子们上京必住之处,初时只是离贡院极近的几家客栈开在那条街上,时间一长,书肆画铺也陆续开张,卖笔墨纸砚给这些赶考的举子最便宜不过,到最后连街名也改了叫及第街,成了个景胜,便是不赶考的人也要去逛逛,沾些书香买些笔墨回去。

薇宁自然不愿去,韦燕苒对她原就十分厌恶,今日如此作势明显是存了别的心思,她倒不是怕,而是不愿同这些人打交道,正要找个借口推掉,殷如秀不冷不热地道:“韦姐姐,人家不愿给你面子呢,连公主和小王爷都攀得上,还在国师初临学馆时缺席,怎么会在乎你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