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倒下后不住喃喃自语要离开国师府,天恒只得将她送回了莫会里的叶府,着人看好她,请来的大夫是三代行医的名家,把脉诊治后说是受了风寒,邪风入体,吃些药便会没什么大碍,至于呕血大约是忧思过虑所致。
她真是病了,病得一塌糊涂,仿佛这些年的疲累与重荷一并发作出来,连着数日昏昏沉沉不知人事。
这些日子里,封长卿常来走动,管起了府中事务,这府里的人原是他安排的,用起来得心应手,只是这一切都在国师大人的默许之下才得以进行。
静王府日日派人过来打听了消息再传回去,却不曾见过萧颂露面,国师大人亲自在叶府坐镇,谁也不敢在薇宁面前提起萧颂这个人。
等到薇宁能靠着软枕坐起来进食时,寒气已重,眼看着寒风冷雪便要来临。她留意到桌上的菜式已换成了适合冷天时吃的,管家娘子也早早地便开始准备过冬的物事,帐子换了厚的暖,温茶的用具拿了出来,院子里摆放的花草也要应时应景,府里开始准备下人们的冬衣,园子里只余枯枝残叶,就连大雁也已经南归,听不到秋鸟鸣声。
竟然已经入冬了,薇宁怔怔的看着周身一切。
季节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在自然之灵面前,世间万物,人与蝼蚁均无不同。
薇宁仿佛不知道自己府里还住着个当朝国师,只细心调养着自己的身子,她这般不闻不问外界之事,倒让国师拿她无法,几日后见她逐渐好转,已能下地走动,便悄没声息回了国师府。
封长卿暗暗称奇,想问问原因,却被薇宁扯到感谢他找来的得力管家上面,自从清醒后,她脸上总是带着抹古怪的笑容,甚至有次听到她轻喃地自语:“还是不行啊。”
尽管她从来不怕,可要面对的人太过强大,她已有心无力。
封长卿从未见过这样的薇宁,仿佛有种深入骨髓的疲累缠绕着她,话不多懒懒的,病后未愈的脸色白如纸,消瘦得很厉害。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样的事,薇宁变成这副模样,即便是婚礼未成、萧颂悔婚那回也没这么严重。
他悄悄去静王府打探,想与萧颂恳谈一番,哪料静王府的两位主子皆不在府里,据说是静王早已离府,小静王被急诏入宫,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这一日封长卿照例来叶府看薇宁,不同的是他还带着位青衣小帽的客人,寒日里只穿着件单衣,冻得哆哆嗦嗦,神智也有些不清,嘴裏不知嘟囔着什么话,见了薇宁也不抬头,只是发着愣。
薇宁正看着阴暗的天空出神,知道他来便道:“封大哥,你说南边会不会正在下雨?”
她实在不喜欢这边的天气,不雨长阴,心情郁结着实不利久居。
封长卿一愣,勉强笑了笑:“大约还在下秋雨。”
待薇宁看清来客的面容,才认出来那个畏缩着站都站不稳的人是石致远!
无能又坏事的小人,通常会受到冷遇。却见薇宁先是脸色微凝,随即和和气气地问道:“是你?石公子,别来无恙啊?”
石致远一身狼狈,脸上还贴着两撇小胡子,听到有人叫他连连后退,薇宁看向封长卿,用眼神问这是怎么回事。
封长卿叹了一声,说道:“出事了,石富娘死了,就死在他面前,肃王如今正满城找他呢,他倒不傻,居然跑到我家铺子里,掌柜的传话给我,我本来是不打算理会的,可见他落魄又有些不忍。”
石富娘死了?薇宁一惊,却也觉得是意料中的事,长青会的人找不到石致远,便拿住她,本来落在长青会的人手上也就罢了,偏偏肃王与长青会又相互勾结上,她如浮萍般无依无靠,必定受尽了委屈。
这几日封长卿也把外面的情形说了些给她听,京城形势还算平静,肃王仍是闭门不出,郭宏与军中将领的来往也少了许多,看来寒鸦林对这二位并无影响,他们何其幸运,殊不知薇宁日夜备受煎熬。
她无奈苦笑一下:“封大哥,你为何带他来我这裏?”
“你应该听听他在说什么,认真地听一下。”
薇宁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果然,石致远嘴裏乌七八糟地说着些话,有提到石富娘的,也有说到眼下的,还听到了他在说自己姓傅不姓石,这个可怜又可悲的男人!薇宁没有作声,继续听下去,蓦地听到了“孙先生、肃王”这样的字眼。
孙先生是肃王身边的谋士,满肚子谋略不去科考为国效力,而是在肃王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这样的人不让说的秘密自然非同小可。与虎谋皮终被虎伤,也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石富娘如何死的,石致远又如何逃了出来。
她想了下,转身回房拿了个盒子,打开裏面是一团黑乎乎的软泥,小心地用簪子挑了一点点,极快地在石致远鼻子下挥过,又以簪子刺穴,终于使得他清醒了些。
石致远的眼神由迷乱到清明,看清眼前的人后他几乎把头垂到地上,喘着气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想怎么样?”
“石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肃王,他逼死了富娘,不不,是我,是我逼死了富娘,是我啊!”石致远哀哀地抽泣着,似乎在悔不当初。
男人们做事,受苦受难的却是女人,薇宁无奈地问道:“好端端的你们逼石姑娘做什么?”
“我偷听到肃王与孙先生必谈,三日后要入与宫里的人里应外合,杀进皇城,他一天也等不了了,就算是陷井也无法再忍耐下去。”
攻打皇宫?就靠着长青会那些乌合之众?薇宁摇摇头,她并不看好肃王此举,只是闻听三日之期目光微闪,可也只是仅仅亮了一下。
她嗤笑一声:“这与石姑娘有关系吗,难道肃王要用她来祭反旗?”
真正的原因是石致远与石富娘起了争执,他告诫她若是等着肃王成事之后再从了他,绝对没有此时成了肃王的妾室来得尊贵。没想到石富娘竟冲去了肃王面前,将话摆出来说,冲动地说誓死也不嫁肃王。肃王此人心胸狭窄,一脸阴沉地将石致远叫到面前,先是将石富娘一剑杀了,反正石家已无可利用之处,他很乐意送两兄妹一起去见阎王。
“我也是为她好,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怎么向爹交待?”石致远见机得快,他早防着肃王有朝一日发难,故已想好退路,两厢动手之下负伤逃离肃王府,只是被追捕时伤到头,晕晕乎乎地不知怎么竟去了封家的铺子。
薇宁板起脸,纵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教训石致远,仍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意:“为她好?把她逼死了也是为她好?石致远,你究竟当没当她是个人,当没当她是你的妹妹?要知道,她是你的亲人……”
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沉重得让人吃惊。
石致远辩道:“我当她是我的亲妹妹,这世上我只有她和父亲这两个亲人了,我怎么会扔下她不管?”
他还要再说,薇宁白着脸制止道:“我糊涂了,居然跟你说这些,人已经死了,再说又有什么用!”
石致远捂着头发叫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人!富娘,富娘,你快回来,你的长卿公子心裏没有你,看看他吧,整天守着别的女子,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他退后两步,被椅子绊得摔倒在地,爬起来踉跄着奔了出去,封长卿飞身上前一掌击在他颈后,然后托住他软绵倒下的身子,召来人拖了下去,吩咐看管好他,只给吃喝,其他一概不用理会。
薇宁沉默地看着他安排一切,拍拍手道:“这人没救了,封大哥,你该回宫了吧?”
“无妨,我再多留一会儿。”
他踌躇着不肯离去,象是有什么话难以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想着方才石致远的话?别理他的胡言乱语,我看他已经完了,不疯也必定傻。”
“石致远说的话有些对了,有些却错了。我心裏从来没有过石富娘,也不曾有什么无数女子,我不值得女子喜欢,只是……我却喜欢你。”天见可怜,他终于说出来了,本该在她成亲之时死去的心,因为与萧颂亲事未成,重又活泛过来。
时间飞逝,转眼已近两年,薇宁还记得江南时他花名在外,肆意挥霍青春年少,如今已是禁军中小有成就的武衞官。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认真地打量着那张抛却了些许年少轻狂的脸,在岁月中慢慢沉淀下独余英气,毫无疑问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具魅力。
最终他听她慢慢地道:“封大哥,你真的该回去了。”
她的心真狠。
封长卿知道自己又被拒绝了,但想到京中形势若有变动,她必定免不了身陷其中,纵然她没有接受他的这份情意,他仍是担心她的安危。
“石致远虽然疯疯癫癫的,但他说的那些未必不是真的,我去打听一下消息。”
肃王不是这么沉不住气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眼下石致远已然从他眼皮底下逃脱,还听到了不该听的事,说不定会提前举事,也许此时已开始进行他的皇位大业。
京城要乱了,可是乱得有些快,薇宁不由想到了国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从前她盼着形势愈乱愈好,那样对她有利,眼下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此时,管家娘子差人来禀,说是宫里来了人,传召她即刻入宫。
来人有些面生,薇宁谨慎地问道:“这位公公,是谢大人叫你来的吗?”
“不是,奴才是花公公底下办事的,今日谢大人一直在陛下身边服侍着,所以轮到奴才出来跑腿了。”那宫侍倒也不拿架子,好声好气地说道:“叶大人,咱们这就走吧?”
封长卿并没有露面,他已走另一条路回宫。天色已晚,今日不是十五,月亮只露出一道弯弯的脸,冷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四下里寂静无声。
不知是否薇宁错觉,今夜到处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空中飘散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她忽然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所不同的是那一夜四处喧闹,哭叫与喊杀声震天响,年幼的她惊慌失措,被宁柔拉着走得跌跌撞撞。
从来没有觉得入宫的路这么长过,她跟着宫侍走到了一片湖水前,那宫侍低着头道:“咱家只能领你到这裏,叶大人,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马上就到了。”
“慢!陛下不是应该在寝宫吗,为何你要带我来这裏,若我没记错,这是通往政事殿的地方。”
她病还痊愈,只觉得心口抽痛,全身冰凉。
“奴才只是跑跑腿传个话,其他就不知道了。”
薇宁吸了口气,摆摆手让他退下,顺着宫道往前走。幽暗的湖水漾着微波,她走三步停一步,生怕下一步踩实了便会落入陷井。
忽然,一道凌厉的声音破空而来,薇宁来不及闪避,往前冲了几步,险险避开一根箭羽,脚下却踩空了,直直掉入一个深坑中,不等踩到实地竭尽全力往上跃,哪料得头顶有声机簧弹出的声音,一张大网漫天洒开,本应被牢牢缚起来的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道利刃,手起网裂,她险而又险地钻出来,脚也踏到了实地上。只是闪电般的几个动作,她做得吃力无比,却来不及喘气,因为更厉害的杀着还在后头。
箭如雨般落下来,她没有停,一直往前窜,无暇去想如果现在回头会看到什么,她只知道这座平静的深宫已经变成了修罗场,稍有不慎便会死在当场。
所幸那些箭只将她逼向一处灯火明亮的地方,当薇宁奔至一座宫殿正前方时,后面的所有击杀突然消失,好像刚刚只是她的幻觉。她抬头望去,正是她初次入宫时去过的清阳殿,门外站满了身着紫白双色衣衫的内衞。
一名紫衣内衞从裏面走出来,高声宣道:“陛下有旨,宣叶薇进殿!”
薇宁养病这段日子,女帝极少过问,突然传召她入宫,再用这些杀着逼她露出底细,大概再难有命走出这座宫城。
薇入昂首走入清阳殿,她手中的利刃自动丢在了门外,此时身无利器,却毫不胆怯,眼中全是决然的冷意。事到如今,她已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终于被人发现了,今夜是死是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她终于面对着女帝。
大殿空荡荡的,连烛火也只点了两三枝,高高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对外声称染病多时,不久后便会薨天的昭明女帝。
她笑得很平静,拍拍手道:“过来,来这边,让朕看看你。”
薇宁往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下,目光在大殿中逡巡,想要从角落里找什么人。
“我该叫你叶薇,还是周薇娘?”女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空远且失了真,她似乎对薇宁的真实身份十分好奇,并没有怒意。
从她叫出“周薇娘”的名字那一刻起,薇宁便无法保持平静,这个名字只应该存在于她心底最深处,却被眼前这个女人轻轻唤起。这些年她对昭明女帝的恨意刻骨,为了她的一已之私,竟害死那么多人,也使得她家破人亡流落江湖。此时她悠闲地坐在龙椅上,轻描淡写地与自己讨论着该怎么称呼她才好,这个女人着实冷酷。
她负手站在那里,一脸倔强地道:“陛下请随意,不管是哪个名字,我都会认的。”
“陛下?没想到你到这时候仍然愿意叫我一声陛下,我以为你会如那些看不起朕,总想着把朕扳倒的人一样,叫朕妖后、恶妇,其实朕真的很欣赏你。”
女帝叹了一声,站起身走过来,薇宁的手忍不住攥紧,难道她真的以为那些殿外守衞会来得及冲进来救她?
“还记得这裏吗?朕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清阳殿,当时就在想,这个女学子不一般,若不是忠纯可靠之人,便是极善伪装的高手。”
薇宁无所谓地道:“你现在说什么都行,哪怕你说早在我没入宫前你便看穿了我也可以。”
“当时你画了幅画,我记得很清楚,紫绶金章,倒真是投朕所好,你的野心够大,本事够强,女子中少有如此杰出的人物,朕差点就把你当成知已,可惜……你却是与朕作对作得最彻底的人!”
她越走越近,薇宁的心跟着往上提,口中不经意地说道:“我不想与你为敌,不过我有这么做的理由,我的父亲死在你手中,我自己因为你受了十年的苦,难道不应该讨回来吗?试问一声,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说得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果朕是你,一定会加倍讨还回来,可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如今这般不利的处境!”女帝停下脚步,此时她们相距十步之遥。
“但是朕很佩服你,所以为你准备了份大礼,你一定会很意外,很惊喜!”女帝的语气极欢悦,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
薇宁没有接话,既然她这么说了,那么一定是件让自己痛苦难过的事,她宁可不要知道是什么礼物。
“方才你在找什么人?朕来猜一猜,是不是想看到那个告密的人,你一定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朕你的来历。”
薇宁面无表情,身子明明僵硬得不会动,却不可遏止地发颤。她努力去想很多种可能,长青会的人,肃王,石致远,她并非完全没有破绽,甚至想到了萧颂……一定是这些人看出端倪,毁了她这么多年的坚持与执着。
女帝不愿放过她,执着地道:“你猜朕为你准备了什么?”
正在这时候,宫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如怒响,如同天雷在空中炸响,薇宁觉得整座宫殿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一名内衞匆匆进来,神色凝重,却并没有太多慌乱,“陛下,肃王伙同长青会作乱,刚刚是叛军在攻打正宫门,他们甚至用上了夷炮。”
跟着又有几名身着紫衣的内衞军连连来报,宫里四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作乱的人,全都往女帝寝宫的方向冲去,清阳殿这裏反倒没有多少人留意。
女帝夷然不惧,反击掌赞道:“好本事,朕真是小瞧了肃王,平日里装得那么窝囊,今夜倒十足威风。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入殿的紫衣内衞动作整齐地单膝下跪,齐声喝道:“誓死为陛下效命!”
看来她今夜早有准备,不,应该说从两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了,所以她才会刻意称病罢朝。这一场争斗在所难免,就象所有人都看出来女帝病得蹊跷,可是肃王依然心甘情愿踏入这个圈套。
机会稍纵即逝,薇宁看着那些内衞军,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尽早下手,如今再没机会了。女帝转过头对她笑道:“不用担心,正宫门离这裏远着呢,叛军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薇宁看着那些内衞军左穿右行,似乎早已练得阵法,有条不紊地往外撤去,忍不住叹道:“陛下胆识非常人能及,肃王今夜凶多吉少。”
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女帝提高声问道:“什么人在外面?”
“姑母,是我。”
是萧颂!周遭的寒冷似乎散去不少,薇宁回头望去,看着萧颂一步步走进殿来,说不清心裏是什么滋味。他的脸白如纸,这倒罢了,身上穿着的锦袍已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
薇宁咬着唇,只觉手足都无法动弹,女帝急问道:“颂儿,你这是怎么弄的?不是让你在朝阳殿别轻举妄动吗!”
他倒是浑不在意,耸了耸肩:“姑母,外头已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要进来很难。”
朝阳殿离这儿不算远,数日前他入宫后便被勒令不得再出宫,明知道姑母要开始清肃乱党,却不知要如何告知薇宁,今夜宫内异动,他趁机来寻心上人。
“既然如此,你就该好好呆在那里不要出来!”女帝不悦地看了眼薇宁,又问他道:“告诉姑母,你冒死前来,为的是姑母还是她?”
萧颂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捂着唇咳了会儿,笑道:“您向来智珠在握,哪里用得着侄儿担心。”
说罢慢慢走到薇宁身边,紧紧地牵住她的手,至此心才归了位。女帝不满地重哼一声,瞧了瞧他的狼狈模样,仍是吩咐宫侍为萧颂上药。
薇宁在一边搭手,细细察看他身上的伤,萧颂柔声安慰她道:“不要怕,都是别人的血,我没受什么伤。”
他当然受了伤,而且不轻,背上着了一记,留下一道三指长的剑伤,此刻血肉狰狞地翻着,看得人后怕不已。
她凄惶一笑,寒鸦林一别不过十几日,薇宁竟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除了反覆猜测国师的莫名之意,便是不住问自己这些年辛苦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裏没有答案,也不知该向谁提起,这会儿见了萧颂受伤,忍不住嗓子一哽,泪水模糊了双眼。
整座皇宫已被那一声巨响惊醒,四处都有宫侍的呼喊声,熹庆建朝十年,这是头一次遇上作乱,宫城里的人们过惯了安稳日子,早已忘记这裏是皇城,皇权最集中的地方,无数次血与火的战争发生在这裏。他们惊慌失措,甚至有人趁乱偷窃宫中财物,叛军还未攻进来,他们之间先厮打起来。
乱世会扭曲人性,对未知的恐惧让所有人感到绝望。薇宁微微倚靠着萧颂,没有说一句话,她还在等,她不信女帝所说的惊喜指的是萧颂,马上要发生的事一定比她想象中更可怕。
不听女帝安排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德怡公主,她披散着头发,尖叫着闯进来,内衞军并不敢拦着她,相反还有人护着她。
“母皇,母皇,这是怎么了?四哥,你也在,太好了,怡儿好怕!”
德怡公主口中胡乱叫着,冲向女帝的脚步停住,转而扑向萧颂,薇宁皱着眉将她拦下,淡淡地道:“他受伤了,你别乱动。”
德怡公主认出了她,怔怔地问:“叶薇?你怎么也在这裏,外头是有人作乱吗?”
旁边有人替她答道:“回公主的话,是肃王,肃王今夜带人要闯进宫来,他要……”
“他要造反吗?”德怡公主对肃王并无好感,尤其是在德慎公主死后,她觉得是肃王柴祯害死了她的大皇姐。
薇宁点了点头,“你终于明白了,他就是想造反。”
只不过肃王捏造了个理由,说是请了神算子算到今夜宫中有难,心忧母皇,欲入宫相伴,哪料宫中有奸佞小人阻着去路,拒不让他入宫尽孝,才会起了争执。争执是假,挑起事端为真,否则入宫探母至于要带着夷炮来吗?
殿里的气氛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德怡公主紧紧依偎在女帝身边,她毕竟是位公主,身体里流动着女帝的血脉,很快便平静下来,听着内衞不断从前方送回来的消息,她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凭着对女帝的信心,她知道今夜看似凶险,实则优势在自己这边。
宫城里的禁军并不是吃素的,内衞军又是精锐部队,尽管肃王起事突然,但是长青会怎能与军队相比,何况女帝早有准备。她安然坐在龙椅上,对德怡公主道:“怡儿,你快些回去,这裏没有你的事!”
“不,我不回去,我是母皇的女儿,正该好好留下来,看您大展神威!”
说起来德怡公主的性情比她的两位哥哥还要讨女帝欢心,只是年纪还小,有些任性,不然女帝早手把手教导她什么是为君之道。
“用不着你,有你四哥和叶薇陪我就行了,朕还有要事要处理,你若听话就快些回去!”
德怡公主不舍地看了看殿中众人,她不想走,留在这裏肯定能看到十分有意思的事,但她不得不走。
等德怡公主一走,女帝向薇宁招了招手:“叶薇,你到朕这裏来,是时候了。”
萧颂与薇宁对望了一眼,紧紧抓住她的手,沉声道:“姑母想做什么?”
“颂儿,别怕,朕对她并没有恶意,相反,朕一向很喜欢她,否则也不会一次次地重用她。”女帝说的没错,从一开始她待薇宁便十分不同,如果不是薇宁的身份注定与她对立,她不介意继续宠信自己的首席女官。
“快点,别逼朕让人将你们分开!”女帝声音威严,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外面的厮杀并没有结束,叛军似乎来得很快,顺利攻进来,女帝倒沉气得很,不时有小股乱军向清阳殿逼近,都被守在殿外的内衞击杀。殿内的人几乎听得见殿外刀剑交击与惨呼声,不知又有多少条生命消逝在这场皇权争斗中。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外面的打斗声才渐渐弱下来,清阳殿并不是叛军的主要目标,大部分人都朝着女帝寑宫逼去,薇宁终于想到江含嫣与谢吉安为何不见人影,他们一定都在寑宫,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女帝已移到了清阳殿。
薇宁此时被人用刀架着站在殿内东侧,身前还有一道屏风以及一人高的贡瓶,萧颂就站在离她不远的角落里,她不知道女帝为何要这样安排,心不由自主提紧。
本已安静下来的清阳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门外的火光映着一个男子人影,一步步走得很慢,明显不是来通传消息的内衞,薇宁透过屏风缝隙一眼看到,走进来的人赫然是国师!
她的心怦怦跳得很快,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见过陛下。”
国师恭持有礼,仿佛此刻只是平常的面圣,烛光微弱,他脸上还戴着那张面具,象是永世不会取下。
女帝扫了眼他的脚下,含笑问道:“国师,朕这一向病着,你也不替朕分担些国事,怎么也学朕闭起关来?”
“这种时候,臣还是避嫌的好,不然陛下就不是派人查臣,而是直接将臣拿下了。”
“今夜你又为何出现!”
“陛下有难,臣自当粉身碎骨前来相救,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臣伴驾相随,那时陛下曾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女帝沉默了片刻,又问:“外面现在如何了?”
“请陛下放心,臣与上将军郭宏闻听宫中有变,连忙带人进宫护驾,如今宫城外围的叛贼已经消灭殆尽,至于裏面的……相信用不得多时,肃王等要犯便会前来请罪。”
他刻意提到了上将军郭宏,显然是告诉所有人,肃王与长青会是叛军,而他则是正正当当地打着护驾的旗号入宫,不仅如此,他还拉拢了郭宏在身边,女帝一直没能将兵权全部握在手中,如今他并非没有倚仗,皇宫刚刚才饱受一场战乱,他不介意再在这裏来一场。
如同暗夜统帅般的国师站在宫殿中与女帝对峙,他从殿外来,鞋底沾满了鲜血,适才为了扫清殿外的障碍,他命人将这附近的内衞军全数杀光,倒似与十年前血流成河的景象有些相似。
“国师,你让朕很失望!”大殿里回荡着这句话,女帝似乎有说不尽的难过,方才掌控一切的神采不翼而飞。
她是真的失望,尽管眼前的一切在意料之中,为了这一刻她做了许多准备,甚至想到周子敬落入局中时,该是多么畅快。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中偏又觉得空落落,低低地道:“子敬,你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