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 class="center">1</h3>
下午放学之后,帝都学园的运动场上还真是华丽的热闹。
因为运动会临近,每个班级的参赛选手都纷纷到运动场上加紧训练各自的比赛项目,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个个重叠的影子颇有生机地飞速晃动着,在夕阳的余辉中拉出一抹浅色的粗线条。
任逸萌穿着一件运动外套,姿势生疏地压了压腿,伸了伸胳膊,这才发觉自己因为长期缺乏运动,又总是维持正坐写字的姿势,关节和韧带都僵硬得不象话,体力也无法跟上一般的运动员,1500米和跳高,她开始有点后悔挑选了这两个即考体力又考柔韧性的项目了。
不过,既然已经下了战帖,就没有理由反悔,与人人皆知的体力旺盛者皇甫秧对抗,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未知而新鲜的挑战。
远远望去,跳高场地处的设备已经在几个同学的帮助下搭起,又高又厚实的海绵靠垫前是每个挑战者都必须跨过的横杆,任逸萌看着几个运动员用颇为熟练的姿势跳了过去,不禁自叹不如地摇了摇头,决定等人少的时候再来挑战跳高。
定了定神,她慢慢地开始小跑,加入跑道上正在练习长跑的人群。
跑道在她的脚底一圈一圈缓慢地旋转而过,身边凌乱却轻快的脚步声始终敲打着任逸萌的耳膜,直到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盖过了所有声响,直到一个个的人都从她的身旁超过,任逸萌终于停下了脚步。
“咳咳。”她退出跑道,弯下腰干咳了几声,额角细密的汗珠粘着发丝贴在她的脸颊,淡淡的腥气涌上喉间。
“才800米而已。”
一个清矜好听的声音插入她的思绪,任逸萌微微抬头,在瞥见面前的少年时,原本很快的心跳用力一窒,一口气呛住,再次用力地咳起来。
盛仕轩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薄唇再一动:“后悔了吗?”
“咳咳咳……”任逸萌好不容易才调匀了气息,只觉得喉间干涩得慌,还有一丝丝难受腥气,毫不犹豫地接过盛仕轩递来的矿泉水,不顾他让她小口抿着喝的劝告,仍是大口大口地灌到胃里去。
冰凉凉的矿泉水加上入夜的秋风,任逸萌重重地打了个寒战。
天,真是受罪。
“后悔?我觉得你还是对我说加油比较实际。”好半天她才拍了拍胸口,长吁着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果我不是来为你加油的,那么我就不会带这个来了。”盛仕轩抬起了另外一只手,任逸萌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看起来似乎还挺沉,袋子上的图样是某个体育用品公司的商标。
“这是什么?”任逸萌有些好奇地问。
“训练跑步用的,绑在腿上,有些沉。”盛仕轩边说着边将东西拿了出来,递到了任逸萌手里,“试试看吧,这一个星期都戴着它训练,到了比赛时会发现步伐轻松许多。”
任逸萌微微一怔,才伸手接了过来,原本因为运动过度而难受的表情缓和许多,心中一暖:“谢谢。”
“假如对手不够强的话,那家伙肯定也不会开心的。”盛仕轩若有所思地颔首,唇边仍旧挂着习惯性的微笑,“更何况,她……”
她就算是受伤了,也会去认真地面对任何一个挑战。
任逸萌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因为她正蹲着身子,将他给的绑腿系了起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重新踏上跑道,放慢了速度,感受着脚下沉甸甸的重量,心却轻飘飘的,带着点甜蜜的晕眩。
盛仕轩依旧站在跑道边,目光泛泛,像是在看着整片被余辉笼罩着的操场。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运动场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原本喧闹和嘈杂的一切即将逐渐安静下来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如平地惊雷一般地响起:
“你发什么神经?!”
操场上的人都吓了一跳,许多人停下了运动,转头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
“要参加运动会长跑的话,报个400米意思意思就好了,为什么突然要报1500米?”皇甫秧拎着自己换下的制服出现在操场,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那个走得神清气爽的少年,不满地持续爆发出充满戾气的喊声,“林逍,你再给我装听不见,我就咬掉你耳朵真让你变聋子!”
“咬掉我耳朵还是能听得见啊。”某个很会避重就轻地忽略话中重点的人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四两拨千金地回应她底气十足的质问。
一身运动服的林逍在夕阳的余辉下看起来像个无悠无虑的孩子,晚霞带点妩媚的色彩点缀眉间,险些让身边的皇甫秧也黯然失色。
皇甫秧的嘴巴张了张,被他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绕得头晕,只剩下眼前他的笑容,很明晰,很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跟他说,她很怀念以前那个他,那个在任何场合只要伤心就会大声哭泣的他,那个总是坦诚地寻求保护和安慰的他,那个不会把自己的弱小掩藏起来的他。
只有那个他,才让她觉得真实而温暖。
“我记得你以前跑步很差劲的。”她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每次都因为你而拖了班级的后退,被同班的男孩追打……现在大家对你的印象又这么不好,总是‘隐型人’、‘隐型人’地叫,我怕你再变成他们的笑柄知道吗?”
“这一次不会了。”
伴随着好听的声音,一双手忽然落在她的发顶。
“绝对不会。”林逍依旧是微笑,心中缓缓地晕开如夕阳般暖黄温馨的色调,“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么多年我也不该一点成长都没有,对不对?”
皇甫秧抓住他衣袖的手缓缓垂下,没有再说话。
没来由地,她觉得格外地郁闷。
就因为他以不同的姿态回到她的身边,还说着同样的话——让她像过去一样保护他,她才更真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变化。
就因为他说他已经成长。
就因为那个曾经的小男孩,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她。
<p/><h3 class="center">2</h3>
入夜的风有丝薄荷般的凉意。
跑道上,林逍慢慢地停下了脚步,抬手擦去额角上沁出的薄汗,压下长跑过后肺部轻微的钝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1500米,他跑下来了。
在所有人都离开操场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
只为了那道始终执拗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操场四周的灯光两得有些孤寂,一个长长的影子斜拉在地面。
皇甫秧吸了吸鼻子,身后的篮球场空荡荡的。
半个小时前,她抱歉地跟盛仕轩说今天无法陪他回家,因为她要在这裏看着某个人的确可以如他所说的那样不需要她的担心。
林逍迈步朝她走来,仍旧带着一脸微笑,眼神里却有种麦芽糖般的依恋,挑起的眉也似在撒娇。
“好累喔。”他走到了皇甫秧的身前,闷闷地哼了一句,修长的身躯毫无预警地弯了下来,脑袋自顾自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皇甫秧吓了一跳,正要条件反射地将他推开,却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和心跳,一下一下,让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轻微地起伏着。
还有他那抹犹远似近的清新味道,整个将她包裹。
“喂,起来。”她听到自己平板僵硬的声音在说。
“不要,这样好舒服。”他毛茸茸的头发像只撒娇的狗狗,在她的颈窝处来回地蹭着,“小秧的气味,还是没变呢。”
皇甫秧的嘴角习惯性地抽了抽。
气味……他也不用这么尽责尽职地COS狗狗吧……
想到这裏,她的鼻子忽然一阵痒,“吭哧”一声打了个喷嚏,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响亮。
林逍终于抬起头来,满脸掩不住的笑意,他抬手揉揉她可爱的蘑菇短发,没再多说话,只是径直走在了前面。
皇甫秧愣愣地跟上,刚认清了方向,林逍忽然回头,一个问题砸得她找不着北。
“盛仕轩对你来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语气平静,神色琢磨不透。
“盛仕轩?”皇甫秧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BOSS二号,“……什么样的存在吗?”
她若是保镖的话,他便是雇主。
不对,他又没付她钱……而且是她自己倒贴上去的……
……
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可是,尽管她心裏没个答案,林逍却还是维持着等待的姿势,那殷切的表情让她不得不硬想个答案丢出来凑数。
“朋友……吧。”说是同学的话显得太泛泛,朋友便是最保险的说法了。
“小秧你保护他,送他巫毒娃娃,为他受伤。”林逍抬起手,不客气地弹上了皇甫秧的脑门,“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皇甫秧郁闷了。
这家伙不是隐型人么……怎么还有那么多眼线……敢情真隐型了?囧。
“我会吃醋,狠狠地吃醋,知道吗。”林逍的眼神看起来很认真,语气却玩味而娇纵,“若是朋友的话,只做朋友就好。”
丢下这句话,他微微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前面去,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
“你,你别光说我,你不想解释一下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皇甫秧忍着脚疼,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发觉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少了她平时的气势。
突然意识到她的脚伤,林逍立刻放慢了脚步,但却很悠闲地回给她一个“你说什么我没听明白”的欠扁眼神。
“你,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皇甫秧尽管底气依旧不足,但还要强撑着喊出高昂的音调,在这秋风萧瑟的夜晚里竟然带上了滑稽又凄厉的色彩。
“我说你的爱,便可……”
“够了!STOP!停!”皇甫秧气血上涌地截住了他的话,浓浓的夜幕和小路上昏黄的街灯成功地成为了她红脸蛋的保护色,“不用重复,解释就好!”
“小秧是笨蛋。”林逍撅起花瓣一般的唇,夜色里,他的眸子亮如星子,“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大笨蛋。”
皇甫秧愣在当场,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还击。
是骂回去,还是一巴掌扇回去……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大脑彻底当机。
“为什么我在你转学帝都的第一天就这样花费心机地找到了你的家,为什么十年后的我仍旧怀念着那最弱小的时光,为什么尽管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也要这样粘在你的身边……”林逍低喃着,用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
因为,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给我爱。
哪怕你不承认,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最珍贵的宝贝。
除了它,没有更好的了……在我十七年的人生里。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林逍动作缓慢地低下头去,摸出口袋中的手机,在看到来电显示之后,眼神中默默地沉淀下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
“小秧,可以去帮我买瓶可乐吗?就在对面的便利商店。”林逍并没有急着接电话,而是笑着转移了话题,“刚刚跑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真的好渴呢。”
皇甫秧可是求之不得,假如再继续呆站下去的话,她怕这种奇怪的气场会让她窒息。
转过身去,她不顾脚伤,努力地加快了脚步,想要证明自己过快的心跳,只不过是因为运动过了头而已。
急急忙忙地钻进便利小店,买了瓶装可乐,皇甫秧放慢了脚步走出店来,远远地便看到少年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仍旧在打着电话。
因为是背对,所以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很陌生。
“……暂时,不要动他。”林逍的声音低沉,却如一条易断的棉线,经风一吹便脆弱地散去,但确确实实地存在过。
皇甫秧听得不太真切,走近了几步,直到他转过身重新换上笑容,才发现那通电话早已挂下。
“谁打来的电话?”好奇心已经完全站了上风,单细胞动物就这样忘记了方才的尴尬。
“一个朋友而已。”林逍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快回家吧,再迟些的话,风就更凉了,若是小秧着凉的话还要怎么照顾我,对不对?”
“我才不会着凉。”严重鄙视看轻她抵抗能力的人。
“据说笨蛋不会感冒……”林逍作若有所思状。
“喂!”皇甫秧这次的反映出奇的快……
皇甫秧扬起了拳头,却被林逍扬起的笑容给生生地逼回了火气。
“运动会,一起加油吧,洗澡要小心,伤口不要碰到水,脚若是再痛的话,不要勉强。”他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回身向她摆了摆手,“我们从这裏开始就要走不同的路了,一个人回家小秧不会害怕吧?”
“怕个P,鬼见了我都要逃!”自诩“鬼见愁”的皇甫秧大声反驳道。
“小秧果然没变,都这么多年了。”林逍又是一笑,悠闲地打了个呵欠朝她挥了挥手,“我真的要走了喔。”
“走吧走吧。”皇甫秧两手来回扇着作驱赶状。
林逍转过身去,脸上的笑容即刻间消失殆尽。
月光森寒地勾勒着他的轮廓,他的手指冰凉,眼神却哀伤。
她没有变,她一直没变,而他却并非是十年前那个单纯得只懂得寻求保护的孩子了,他离开的这十年,一直都在改变。
唯一没变过的,便是对她的依恋。
但就算再怎么依恋,他的世界,是不是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p/><h3 class="center">3</h3>
同样的夜,另外一个孤独的影子拉长在一个小巷的尽头。
盛仕轩停好了自己的BMW,缓步朝着巷子中最隐蔽的一间小公寓楼走去,拿出钥匙轻车熟路地打开了房门。
走近玄关,他一边脱去鞋子,一边有些诧异地朝房间里望去。
在这个时间,妈妈总是已经做好了饭在家里等他,可今天他并没有闻道熟悉的饭菜香味,低下头去,这才发现玄关的地砖上有许多凌乱而肮脏的脚印重叠在一起,他心下一凛,连忙甩下书包,三两步跨进了客厅,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双瞳猛然一震!
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已一片狼籍,餐桌翻倒,摆在沙发旁的大花瓶也被砸落在地,白瓷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小轩,你回来了?”
一个年纪约40多岁的妇人正蹲在地上,小心地收拾着满地的瓷瓶碎片,她无奈的眼神在接触到盛仕轩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妈!”盛仕轩上前一步将她拉起,有些紧张地查看她的双手,发现上面并无伤口,人似乎也未受伤,这才放心下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