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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大却整洁的客厅里,一个妇人和一名少女相对而坐,茶几上放着两杯热茶,袅袅地冒着香气,似在填补着空气里寂静的空缺。
任逸萌有些不安地捧起了茶杯,双眼微抬,看了看面前的妇人。
其实,现在的她有一点后悔,就这样突然造访,会不会太冒失,太唐突。
而妇人却是温和地笑了笑,首先开口打破沉默道:“天冷,快喝点热茶暖身子吧,茶冷伤身,趁热喝。”
任逸萌微微一怔,随即便连忙点了点头,捧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的茶水。
温热的感觉从食道一直流淌到胃中,心情放松不少。
“你刚才说,你是小轩的同学吗?”妇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任逸萌,脸上依旧是慈祥温和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是的。”任逸萌放下了茶杯,礼貌地微笑着点头,却还是压不下心头那抹一直存在着的紧张,便补充了一句,“我跟他一起在学生会工作。”
“是吗?”妇人的神色有些惊讶,“小轩竟然在学生会工作?”
“伯母不知道吗?”任逸萌也有些诧异地反问,随后才觉得不太礼貌,连忙噤了声。
“呵呵,没有关系……那个孩子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我也越来越琢磨不清了。”妇人的眉心淡淡蹙起,嘴角弯曲的弧度竟有一丝无奈和担忧。
“那个……”听到这裏,任逸萌终于忍不住开口,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妇人抬起眼,目光淡静地看着她:“你今天来,一定是有事情的吧?”
任逸萌只是点头,但也不再开口。
“看你的样子,一定是关心小轩了,否则不会专程跑这一趟。”妇人的声音带着令人安静的暖意,“说吧,不要担心什么。”
任逸萌缓缓地闭上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听到了盛仕轩和他……的一群朋友的对话。”她的声音轻颤,双手不自觉地抓住膝盖上的衣料,“我听到他们说白夜组,说天鹰组……好象……与报仇有关。”
她的尾音悠悠地回荡在空气里。
茶香依旧。
妇人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震惊,有的只是无奈与担忧。
“果然,小轩还是放不下他爸爸的事情。”她重重地叹气,飘忽眼神越过任逸萌的头顶,落在柜子上方的一个相框里。
“他爸爸?”尽管觉得有些唐突,但任逸萌还是忍不住去追问。
“我不怕告诉你,小轩的爸爸,也就是我的丈夫,曾经是黑道组织天鹰组的组长。”妇人镇静地说道。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任逸萌还是无法维持平静的表象,她轻咬住下唇,垂着双眼,极力让自己的大脑接受这一切信息。
黑道……天鹰组……
任逸萌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真的离他很远,很远,很陌生。
陌生得可怕。
“那……白夜组呢?是曾经和天鹰组对立的组织?”她想起自己在巷子那听过的话语,背脊上不由自主地窜过一阵寒意。
“大约十年前,白夜组和天鹰组是实力相当的黑道组织。”妇人捧起了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地吹去表面的白气,慢慢抿了一口,“但在一次大冲突当中,天鹰组的组长意外丧生,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但对外的传言却无一例外地都说是白夜组组长亲手解决掉了天鹰组的组长。”
任逸萌的脑中瞬间空白了几秒。
报仇……白夜组……在盛仕轩的话中所提到的白夜组……与皇甫秧有什么关系么?
难道皇甫秧只是盛仕轩复雠的棋子?
还未等她想清楚些,妇人又再度开口,吸引去了她的注意。
“当时他的一个心腹拼了命跑回来见了我一面,说组长最后的遗言,是解散天鹰组,永远不要为他报仇。”妇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澜,捧着茶杯的手指也渐渐地冰凉。
“……难道组长的死有什么隐情吗?”几秒钟的安静过后,任逸萌才试探地开口问道。
“这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妇人凄凉地一笑,“既然他说不要报仇,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毕竟这是他的遗愿……”
“但是……盛仕轩……”任逸萌的声音低下去,她想起了今天他说过的所有话。
提起白夜组和报仇时,他眼底冰凉的恨意,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小轩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妇人摇摇头,“他从小就跟爸爸最亲近,尽管他不明白爸爸的职业是什么,爸爸到底在做些什么生意,但是他很敬爱这样威风凛凛恩威并重的爸爸。”
“他不相信他父亲的话吗?”任逸萌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试图去汲取零星的温暖,指尖泛出青白的颜色。
“大约只是不想去相信吧。”妇人摇头轻笑,“更何况这些话并不是他亲口听到他的爸爸所说。”
“伯母,你没有劝过他吗?”任逸萌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
“怎么会没有劝过,只是他哪里听得进去。”
客厅再次陷入了难耐的寂静。
唯有锺錶的滴答声,轻易地就扰乱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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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盛仕轩的家里出来,已是晚上七点左右,沉沉的黑色嵌着点点星光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莫名其妙的压抑感让任逸萌不自觉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尽管如此,心头的那一抹阴霾还是未能趋散,双手仿佛脱了力一般握不成拳,脑中沉甸甸的装满了纷乱的思绪。
手心有些凉。
她头一次尝到了无助的感觉。
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无法改变。
她……还能为她做什么?连他的母亲都无法阻止的事情,难道她可以有办法阻止吗?
任逸萌慢慢地走下阶梯,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去扶那雪白的墙壁,等到她走出公寓楼,低头看到一地清冷的月光时,一道黑长的影子也同时切入了她的视线。
那个人似乎是已经站了很久,连姿态都已经僵硬麻木。
盛仕轩静静地站着,双眼凝视着那个出现在楼道口的身影,唇边呵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唯有泛出青白色的指尖悄悄地泄露了他的心情。
任逸萌亦是呆楞住了,她不知所措地躲闪着他的目光,竟然不知道下步该如何行动。
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些冰冷的话语,想起了她今天所看到的那个与往日判若两人的他,想起他一意孤行而定下的那所谓的复雠计划,想起盛妈妈那充满无奈忧伤的表情……
任逸萌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机械地移动起步子,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盛仕轩的面前,麻木的手掌瞬间挥起,直到触到一个冰凉的面庞。
凛冽的疼在盛仕轩的左颊炸开,他感觉不到过多的痛楚,只有一种带着无助的力道,让他的半个身子斜斜地歪了过去。
每一个手指都已经麻木。
任逸萌觉得自己的呼吸重重地颤抖起来,依旧停在半空的手掌仿佛只是如木偶一般被吊起,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静静的夜。
离公寓楼不远的一条小路上,依稀听见轻慢的脚步声。
“圣诞节就要到了呢。”尽管围上了长围巾,怕冷的皇甫秧还是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喃喃地说道。
“今年的冬天会再下雪吧。”推着脚踏车的林逍仰着头,眼光柔和地看着天空,仿佛下一秒便会有雪花飘进他的视线。
“真麻烦,我最怕冷了。”皇甫秧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呵了呵气。
林逍无声地伸出手来将她的手牵住,却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比皇甫秧的还要凉些。
“哈哈,去买点热的来喝吧。”皇甫秧很粗神经地抽回手来笑道,竟没发现林逍眼底的一抹黯然。
两人走进路边的小便利商店买了热的罐装咖啡和奶茶,拉开环扣,捧着暖暖的易拉罐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小秧,你今天很开心?”林逍侧过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皇甫秧。
“当然啦,谢谢你带我回来。”皇甫秧眸子晶亮,很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只可惜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是放学时间了,要不也许还能见到以前的老师。”
“幸好是放学时间。”林逍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唇角漏出一个顽皮的笑,“以前的老师若是看到你,就有血压升高的危险了。”
“喂,别以为我今天心情好就不会教训人喔。”皇甫秧忘了自己仍是个伤患,气势十足地衝着林逍晃了晃拳头。
“省省体力吧,看着点路,小心摔跤。”林逍爽朗地笑出声来,“你身上的伤已经够多的,再多添几笔就是罪过了。”
“我……”皇甫秧下意识地想要玩笑般地反驳回去,却在目光无意掠过某一处时蓦地噤了声。
两个漆黑的人影悄然无声地落入她的视线,再往上看去,便是僵直地相对而站的盛仕轩和任逸萌。
皇甫秧愣愣地停下了脚步,走在她身后的林逍也随之停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扶住车把的双手也缓缓地变得冰凉。
“好巧……喔……”三个字笨拙地从皇甫秧的唇中碰出,尽管心中不由自主地去百般猜测盛仕轩与任逸萌一同出现在这裏的原因,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去忽略掉那些五味杂陈的感觉。
“小秧,我们回家吧。”看着盛仕轩和任逸萌的表情,林逍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在不安的驱使下,他不打算再多做逗留,只是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便拉起了皇甫秧的手臂,示意她快些离开。
而皇甫秧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始终无法移动脚步。
盛仕轩白皙的左颊有些微微的红肿,他抬起眼帘,缓缓地将视线落进皇甫秧的眸中,迷惘的眼神仿佛是笼罩了一层苍白的雾气。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似乎是想要迈开步子走到皇甫秧的身边去。
“不可以。”有些急切而带着颤抖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难耐的寂静,任逸萌抢前一步拉住了盛仕轩的衣袖,眉心拧成死结,一贯自信骄傲的她,目光里竟然也有了恳求的意味。
沉甸甸的夜色无声地弥漫,星光黯淡。
就在皇甫秧觉得这僵持得令人窒息的局面会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时,盛仕轩终于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衣袖从任逸萌的手中抽出。
轻却坚韧的力道,让任逸萌愣愣地看着他义无返顾地离开,酸意蓦地冲上她的鼻腔,拼命地强忍着泪意,却无法控制心坊的决堤。
一步一步地,盛仕轩朝着皇甫秧走来。
夜风已然静下,仿佛天地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皇甫秧漆黑的眸子里盈满着紧张和无措,她甚至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正拉住她的手臂,几乎不受控制地就想要朝着盛仕轩迎过去。
“盛仕轩。”一声低喝,来自于皇甫秧身侧的林逍。
以浓浓的黑夜为背景,林逍的双眼竟流露出凌厉的气息,晶莹美丽的面庞此刻流露出肃杀的寒意,他上前一步将皇甫秧护到了身后:“就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就有足够的理由不允许你接近她。”
盛仕轩步子一顿,目光不着痕迹地调换了角度,与林逍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他竟然轻笑起来,那浮于唇边的笑容,让皇甫秧觉得心下一凉。
“你对我的了解有几分,我并不清楚。”盛仕轩的声音很轻,如他的语气一般不屑而轻蔑,“只是,白夜组组长的儿子,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
任逸萌的抽气声在空气中响起。
林逍的双瞳猛烈一震,同时他感觉皇甫秧的手臂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他脸色苍白地看向皇甫秧,发现她已迅速地抽回了手臂,似怕冷一般地环抱住自己的胳膊,眼神却有些空洞麻木。
大脑仿佛当机。
她无法分析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
“好,既然你已经把话扯开,那么我也不顾忌什么了。”林逍也扯开一丝笑,话语中竟然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和一丝狠意,“我并不想对付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动她。盛仕轩,天鹰组是成不了气候的,已经十年了,群龙无首,不过是杂牌军而已,而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林逍,你是想激怒我吗?”盛仕轩狭长的双眼不动声色地逼视着他,唇边依旧绽着一朵脆弱的笑花,“我要她,你也无法阻止。”
理智的控制终于到达了极限,林逍只感觉脑中轰然一响,扬起的拳头挟着破空的风声朝着盛仕轩挥了过去!
任逸萌踉跄着步子想要跑上前去将盛仕轩拉开,双腿却已经失去了力气。
林逍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一个冰凉的手心裏!
那双手不大,却硬生生地挡下了他的拳头,将他所有的怒气一并挥发。
皇甫秧背对着盛仕轩站着,她的手心震得发麻,唇边呵出的白气似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林逍不可置信地收回了拳头,来不及询问她的手是否被他打疼,只觉得她的眼神让他的心一寸一寸的冰凉。
就如她冰冷的指尖。
“林逍,对不起……”皇甫秧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在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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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草丛,已经听不到虫子的浅鸣声。
或许是因为冬天渐渐接近的缘故吧。
皇甫秧一脚深一脚浅地低头走着,路灯昏黄的光芒投下橙橘色的光晕,她漆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她知道一直有人在跟着她。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始终保持着一样的频率,身后的那个影子,始终与她有着大约十步的距离。
皇甫秧不敢回头。
因为她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她觉得有太多的秘密藏在那个人的身上,她无法分辨真假,以至于那句让她整天整夜地烦恼着的话。
他说过——
“既然要我保护,就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是认真的吗?
他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这样说的吗?
还是……其实他有别的目的……
……是这样吗?
她心底那点小小的期待,是像傻瓜一般的想法吗?
……
皇甫秧不知道自己已经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已经静止了很久,也不知道那个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温热的呼吸似乎就近在耳旁,有那么一瞬间,皇甫秧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环上她的肩头,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那么真实的感觉,真实到让她的心开始用力地颤抖。
空无一人的小路上,两个长长的影子互相交叠着,久久地静止。
剧烈的心跳,空白的脑海,白茫茫的视线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低声的轻喃从她的头顶传来,他的话就在耳畔响起,清晰可辩。
“皇甫秧,我没有骗过你。”
没有骗过你。
包括那一天,那句未曾到达你耳中的那一句“喜欢你。”